当前位置: 信鸽 >> 信鸽的形状 >> 夜里裴萱换上夜行衣,再去天机宇文逸的宅子
夜里,裴萱换上夜行衣,再去天机宇文逸的宅子,打算设法找到天机留下的信息,到了宅子里却发现一群僧人正在院子里做法事。
院子里檀香缭绕,佛语呢喃,木鱼声声,都在为宇文逸消除业障。
裴萱心中一惊,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宇文逸在向她传递消息。
这是间者约定的最后的一招,大赵间者若是被敌人盯死,不能确保安全送出情报时,就从生间化为死间,采用迂回地方式送出情报。
其中的一个法子就是在死之前便联系好僧人,让他们在自己死亡之后来做法事,而法事上所念的经文则是间者事先指定好的。
用选定的经文向其他不曾暴露的间者传递重要情报,经文此时便是密码,只有身为间者的同袍才有解码的密匙。
裴萱便掌握着这个密匙,因此她看懂了宇文逸留下的情报。
此时她可以确定,宇文逸的确已死,也确实是他自己策划了自己的死,为的是让别人以为他死了,因此情报没有泄露出去,事实上,这正是他送出情报的方法。
以死为间,保证送出情报。
裴萱心头沉沉,她觉得宇文逸之死绝非无意中暴露那么简单,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发生了。
当务之急,是要通知其他间者知晓,做好应变准备。
果不其然,紧接着,已故将军耶律衍的独子耶律贺羽竟因叛国罪,被斩首于街市口,就在裴萱骑赶去通知他时,恰好看见刽子手手起刀落,耶律贺羽的头颅掉落,鲜血淋漓。
那是死不瞑目的一颗头颅。
她的心房像是也被那一刀刺破。
只因她知晓又一位长期潜伏,隐藏颇深的大赵间者失去了性命。
表面上,耶律贺羽曾经救过朔皇嘉初帝的性命,是朔国出名的勇士。
他十八岁时,陪嘉初帝在长春州春捺钵狩猎时,遇上了熊罴,当时数百名守卫全部受惊,慌乱无措不知如何反应,唯有耶律贺羽一人冷静应对,徒手与熊罴相搏,拼死救下了嘉初帝性命。
嘉初帝彼时无比感激,钦赐他免死金牌,还授予朔国第一勇士称号,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也会落得街市口斩首的命运,朔国上下皆无比震惊。
而裴萱亦知晓其中原因。
三年前,赵朔黍离城之战中,耶律衍大军之所以兵败,正是因为耶律贺羽刺杀了耶律衍,朔军群龙无首,自乱了阵脚,惊恐慌乱时,被裴萱和大赵虎威军合围剿杀,几乎全军覆没。
当年裴萱猜到是大赵的间者刺杀了耶律衍,但没料到那个大赵间者竟然是耶律衍宠爱的独子耶律贺羽。
耶律衍重伤不治,不久便身亡,而耶律贺羽为了掩人耳目,亲自将耶律衍的尸体背回天京城,获得孝子美名,因此战后大赵将士们并未在战场上发现耶律衍与耶律贺羽两父子的尸身,这件事成了一个无解之谜。
在裴萱来朔国为间后,曾经因紧急情况用军间司秘密方式联系了代号「白马」的间者,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白马」就是耶律贺羽。
耶律贺羽会刺杀自己的父亲,因为他并非真正的耶律贺羽,而是当年郭渊派入朔国的间者。
他是一名孤儿,本名唤做谢相知。
耶律衍年轻时曾在中原游历,与中原女子成亲,并有了一个儿子,儿子三岁时,耶律衍被嘉初帝召回到朔国,与那中原女子约定安顿好之后就立刻来接女子和儿子,但他回国后不久,那女子不幸染病身亡,他们的儿子,即真的耶律贺羽,被军间司发现并抓住,后囚禁在秘密监牢里。
军间司得知耶律衍一直在寻找这个丢失的儿子,便找到了一个与耶律贺羽长相极为相似的少年去冒充他,这个少年便是谢相知。
彼时谢相知不过十三岁,却因力大无穷,常与人凶强斗狠,无意中杀死一名官宦子弟,被判秋后处斩,但被时任大恒枢密使的郭渊所救。
谢相知死里逃生,便浪子回头迷途知返,愿报效国家,九死无悔。恰好他与耶律贺羽之子外貌甚为相似,年龄也相当,郭渊便想出一个李代桃僵之计,让谢相知去冒充耶律衍的儿子,潜伏在他身边。
郭渊派人细细审问了耶律贺羽,了解到他记忆中仅有的一些对耶律衍的记忆,以及与他母亲相关的事情,并记录在案,让谢相知牢牢记住。
谢相知在秘密基地受了一年的间者训练并通过各项测试之后,被派往朔国,故意接近耶律衍。
耶律衍后来一直无子,找寻这个失落的儿子多年,思念成疾。在军间司的暗中安排之下,二人相遇相认。
耶律衍果然深信谢相知便是自己的儿子,对他十分宠溺,着意培养他成继承自己爵位之人,令从未有过父爱的谢相知深为感动,十年来,他一直在内疚和自责中度过,但这也是身为间者之人所必须承受的压力。
人情不能代替国家利益,间者永远要以国家为重。
为了阻止耶律衍大军南下,谢相知受命在紧要时刻刺杀了耶律衍,没有人想到杀害耶律衍的竟然是他自己的儿子,又因谢相知握有嘉初帝钦赐给他的免死金牌,因此在耶律衍兵败身死之后,谢相知并未受责罚,安然无恙,仍旧潜伏在朔军之中。
耶律贺羽早就认出了裴萱,但一直到两日前才使用军间司的紧急联系密码要求见面,二人碰面时,她才知道当年在战场上曾经交过手的耶律贺羽竟是大赵的间者。
「他们不久便会对我下手,或许就在这一两日内,除你之外,大赵潜伏朔国的间者应该都已凶多吉少,他们尚未发现你,但找到你也不会太久了。」
「你既已发觉此事,为何还不快走?」
「不能走,若是我走了,他们就会知晓情报已被泄露。你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稳妥的办法将情报交到可信赖的那个人手中。我的时间不多,仅仅这一面,很可能已有人因此而死了,你快走,明日城门开启便立刻走。
这是谢相知被害前的那日夜里,找到裴萱,所说的话。为了那匆匆一面,谢相知最忠诚的下属假冒他瞒过了朝廷的耳目,争取了片刻时间,一旦被发现,性命堪忧。
2.
裴萱不敢相信形势已经如此恶劣,除去宇文逸和谢相知之外,她这些年根据线索发现还有十名大赵间者潜伏天京,这十名间者身份地位各自不同,且已驻留在朔国多年,轻易绝不会被发现。
若谢相知的情报若为真实,则所有间者都已被害。
次日,裴萱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利用邮人的身份,去一一查实另外十名间者的情况,可结果确如谢相知所言,那十人皆已遇难,有的人是被罗织了罪名,以通敌,谋杀等罪名光明正大地处死,有的则干脆无缘无故失踪,可想而知他们的命运。
宇文逸与谢相知二人皆是深藏于朔国多年的间者,如今不约而同,皆以生命为代价,从生间转为死间,期盼以此迂回的方式,联系到能将重要的军事情报带回军间司的同袍,而裴萱便是他们寄予所有希望的那个人。
裴萱感觉肩头的担子更重了。
潜伏多年,身份如此隐秘的十二名间者皆已被害,裴萱不敢确定自己的身份是否亦已暴露,形势紧急,为免有变,裴萱在马车行里雇了四辆马车,制式规格一模一样,其中三辆皆装满香料与毛皮,唯有一辆,装了另外的货物,这就是裴萱为自己准备的马车。
次日一早城门开时,裴萱坐上四辆马车中的一辆,车马辚辚,不一会儿便淹没在城中的人海车流之中。
四辆马车出城之后去往不同的道路,若是有人跟踪,也未必能知晓裴萱在哪一辆马车中,她想用障眼法来确定无人跟着自己。
出城之前,裴萱写下密信,并将密信藏于银蓝双色的纸鸢中,升入高空,城外的游探看到纸鸢,立刻用信鸽将密信携带至汴京。这便是卫楚廷收到的那封密信。
除裴萱之外,派入朔国的十二名间者俱是由泰和帝柴世宏当年亲自挑选培训,而知晓这十三名间者存在的人少之又少,就连这些间者本人大多互不知晓对方的存在,军间的身份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
裴萱坐在马车中,思绪千转百回,眉心泛起一片苍漭之色。
马车出了城门,在雪地上迤逦而行,摇摇晃晃似怒海孤舟,许是经年奔波于路上养成的习惯,马车越是颠簸,裴萱越是容易入睡,反倒比在高床暖铺上睡得香甜,未几,她已朦胧困倦,神思飘然远去。
丝丝寒气侵入车中,裴萱身子缩了缩,梦中亦是大雪天气,恍然又是与朔国对敌的那一日,风啸雪吟,霜掩山河,朔国大军的铁骑已隐隐可闻。
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卫楚廷,记得她在心里暗暗揣测他是谁家贵公子,心道:这么好模样的男子,本该轻袍缓带,美女为伴,诗酒趁年华,为甚要来边关流血流汗,真是可惜了好皮囊。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裴萱猛然惊醒,轻轻掀开窗帘一角,前面是寒林漠漠,时有黑鸦飞起,冲入半空又落在树梢。十多条黑色人影,顷刻间挡在马车前。
马夫觉得遇见了盗贼,口中喝道:「让开!」左手驾车疾驰,右手扬起长鞭甩向黑衣人,却被黑衣人将长鞭断成数节,只听见马夫闷哼了一声,马长嘶,声声凄厉,车子踉跄着停了下来。
裴萱从轿子里望见,坐在车门前的马夫,头垂了下去,身子慢慢歪倒在一边。
黑衣人缓缓地向着马车围拢过去,速度极快却悄无声息,像一群围猎的黑豹。
一名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下车!」
裴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回答,只喝道:「下车!」
裴萱猛地拉开车门,负手站在车边,日暮残阳之辉浓烈如酒,淬了金子一般兜头浇了她一身,她虽身形单薄,满身肃杀之气令人凛然,黑衣人心中惊惧,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
她双手在袖中摸索,口中仍旧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甚?」
「我们不过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不会杀你。」
她冷笑:「倘若我不想跟你们走呢?」
黑衣人沉默不答,眼神透着凶狠,手中的长刀反射着残阳,闪烁着冷冽的光。
裴萱猛地将右手伸出,一只正在燃烧的火折子在她手中吐露着光华。
她喝道:「想要同归于尽的,你们尽管上来,莫说你们几个,就算再有百千人,这马车里的火药也绰绰有余!」
这辆马车里竟然装的都是火药,而她早已在袖中藏了一只易点燃的火折子,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应对此刻的情形。
黑衣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裴萱喝道:「说出你们是什么人,我就跟你们走,否则今日谁也别想走!」
黑衣人仍是不肯回答,裴萱冷笑一声:「局势已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我孤身一人,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还不敢说出背后主使之人吗?」
忽地「扑哧」一声,她手中的火折子倏忽湮灭,不知是谁射灭了火焰。
「火灭了,动--」黑衣人领袖的话未说完,突然愣住,眼珠似要爆出一般,口鼻流血,扑倒在地上,一只黑色小箭插在他的后脑,几乎全部没入他的脑中。
其他黑衣人见首领被杀,才惊觉背后有人伏击,立刻调转刀口迎敌,但已来不及,林中不断飞出的箭矢准确无误地钉在黑衣人的太阳穴,头颈,心脏,不消片刻,数十名黑衣人皆成为尸体。
霜林黯黯,似为死者哀悼,更为生者的前途担忧。
半晌,裴萱见再无小箭飞出,方才下了车,小心地移步至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身边,开始检查黑衣人的尸体。
此刻的裴萱觉得十分困惑,这帮黑衣人不像是朔国杀手,但他们从何而知自己的行踪?而那个杀死黑衣人的杀手究竟是友是敌?
她仔仔细细检查了杀手们的浑身上下,发现了一些端倪。
在杀手的右胸上,皆纹着一只昂首唳天的乌鸦,她隐约记得曾经在何处看到过相同的图案。除此之外,再无收获。
她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对马夫的遗体抱歉地施了一礼:「是裴萱连累了足下,我会设法找人尽快来安葬你,今日情况紧急,裴萱对不住了。」
之后她一跃跳上马,策马狂奔,不敢有丝毫停顿。
暗夜之中,裴萱握紧了马缰和手中的短剑,杂乱无章的画面涌入脑中,宇文逸烧焦的尸身,谢相知掉落的头颅,蓦然觉得天下虽大,如今却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
直到裴萱平安远去,林中那个蒙面的杀人者才走出来,站在黑衣人的尸身前,垂首默立了半晌,悄然离开。
3.
洛邑城外的游探发现了裴萱的行踪,第一时间上报至军间司,卫楚廷即刻匆匆从汴京赶往洛邑城,这也是他不明白之处,既然已经回到大赵的国土,裴萱为何不直接回汴京到军间司来找自己,而是驻留在距离汴京数百里之外的洛邑城,且再也没有与军间司联系,也不去洛邑城官府寻求帮助。究竟是有何隐衷,还是故意如此布局?
卫楚廷焦急地在洛邑城内寻找了三日,竟然怎么也联系不上她。
他觉得裴萱似有隐衷,否则以裴萱的才智,怎么会这么久还联系不上他。他心中焦虑,最担心她已经遇上了危险,所以才无法联系。
他已把洛邑城中能动用的游探都动用起来寻找裴萱的踪影,又找到了洛邑城巡检司的校尉指挥李逸,他亦是军间司安排在洛邑城的间者,巡检司负责整个洛邑城的安保,如同遍布城中的眼线网,而李逸作为巡检司的负责人,就能利用这个网来为军间司提供最及时的情报。
终于,卫楚廷收到李逸在这日传来的信息,裴萱曾出现在北市的济仁坊。
洛邑城自古繁华,华夷辐辏,水陆会通,全城因洛水横贯而自然分成南北两区,城郭内纵横各十街,计一百一十二坊,而北市的济仁坊相比而言较为偏僻,也许这便是裴萱藏身北市的缘由。
很显然她这么做有着某种打算,或许她是在故布疑阵,想要迷惑对手。
她究竟带回了怎样的重要情报,要如此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
李逸禀报道:「巡检使查到,就在今日,银月曾经去过北市仁济坊的一家镖局,名唤『久安镖局』。」
「走!」卫楚廷「噌」地一下子跳起来,冲到门外,李逸还兀自在发愣,随后跑出门去:「卫大人,您稍等等我。」
终于得到裴萱的消息,卫楚廷的内心不禁雀跃了一下,庆幸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好不曾发生。
卫楚廷令李逸即刻带他去久安镖局打问详情。
二人从南市匆匆赶到北市,久安镖局位于仁济坊的边儿上,门脸儿十分宏伟,门口立着一公一母两只白玉狮子,公狮子脚下踩着一只绣球,母狮子脚下伏着一只小狮子,栩栩若生。红漆大门上的浮起的兽首含着门环,一看就是深宅大院。
李逸出示了巡检司的腰牌,有管事之人将二人迎进门去,卫楚廷才发现,院子里面别有洞天,穿过长廊,只见一幢宏伟的三层小楼矗立在绿波荡漾的湖水旁,湖上的九曲桥将小楼与湖上的湖心亭连接在一起。
走进小楼,卫楚廷看清门头上悬挂着金字牌匾:江南旧雨楼。
他在心里将名字默念了几次,心道南淮国不愧为江南诗书之乡,连镖局里都能看到如此清雅有趣的名字。
管事之人将二人带进小楼中,楼中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十分奢华。二人被请至临湖的房中坐下稍事等待,便去请当家人。
卫楚廷啧啧称赞:「想不到一个镖局竟会如此奢华,真是前所未见。」
李逸冷笑:「卫大人有所不知,这久安镖局并非寻常镖局,他们不仅通行各国走镖护镖,最主要的是还交易情报,做的都是别的镖局做不到的生意。」
卫楚廷震惊:「交易情报?这可算是大罪,你莫不是说笑?巡检司既已知晓,为何不将他们捉拿起来?」
李逸摇首道:「大人久在京城,不知地方上的事,巡检司对这个镖局也没办法,久安镖局是南淮国皇室所设立,经过当今圣上的默许,几乎独立于洛邑城的法令之外。更何况,他们行事一味低调圆滑,想要抓住证据也相当困难。」
南淮国位于大赵南方,建国时间甚至早于前朝大恒朝,当年大赵太祖郭渊起兵反抗大恒之时,南淮国皇帝曾经予以诸多支持,太祖遂许诺两国永结同盟,再无兵戈。此后果然邦交甚好。
三年前,太祖驾崩之后,泰和帝也信守诺言,对南淮国以礼相待,即便南淮国如今的实力已经不如大赵,想要灭之并非难事。但相比朔国,南淮国算不上威胁,如今大赵将防御重心放在西北与东北边境,并不想得罪南淮国,令自己腹背受敌。
久安镖局的当家主事之人居然是一位身材高挑窈窕,容颜秾丽美艳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自称来自南淮国的平州叶氏,名唤离离,众人都称呼她为叶当家。
叶离离十分爱笑,笑靥上泛起浅浅梨涡令人不由然心生好感,这样的尤物竟然是镖局的当家人,卫楚廷有些难以相信。
但南淮国人生性便是如此,事事不走寻常路径,就连他们的皇帝也是写诗画画的本领胜过治国安邦的手腕,南淮国如今才如此衰落。
「二位大人想要问何事,小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叶离离道。
卫楚廷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他原本以为情报贩子皆是阴险奸猾,极难对付,没想到遇到容颜如此美艳绝伦的年轻女子,行事也爽利之极。
卫楚廷道:「叶当家,今日有一位美貌女子来过贵镖局?可知她来此所为何事?」
「哎呀,大人。」叶离离用手中的绢帕在他胸前掸了一下,眸光流转,似喜还嗔,「你怎可在一名美貌女子面前称赞别的女子是美貌女子?大人与那女子是一对儿吗?竟如此挂心。」
卫楚廷被她这娇嗔吓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李逸一拍腰间佩刀,喝道:「大人问你什么速速回答,莫要胡扯八道。」
「开个玩笑,何必介意。」叶离离掩口一笑,「今日确有一位名唤裴书越的女子前来镖局,但她并非为了走镖,而是要卖一个情报给小女子。」
李逸冷笑:「当着猫儿的面自认是老鼠,你可真是大胆至极,本官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情报贩子。」
叶离离面色不改,仍旧笑靥如花:「明人面前何须说暗话,小女子这也是不想浪费两位大人的时间,再说我们不过为了牟利,情报也好,货物也好,都是看钱。」
卫楚廷目不转睛,等着她的后话。
4.
叶离离说,裴书越今日来镖局找她,说有一份名单要卖给她,开价一百金。
当时叶离离怒道:「一百金,你拿我这里当钱庄吗?什么样的名单要这么贵的价钱,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单是真是假。」
裴书越毫不动摇:「一百金,一分不能少,先付定金五十金,两日后我自会奉上名单。」
「然后呢?」卫楚廷问道。
「然后她说我绝对不会后悔买这份名单,我相信了她,给了她五十金,她就离开了。」
卫楚廷冷笑道:「她说不会后悔,你就真的给了她五十金?据我所知五十金已经超过洛邑城中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你们镖局真真堪比银庄了。」
「情报的价值有时候是无价的,若是得了重要的情报,收回的利润何止十倍百倍,小女子就觉着这个情报很重要,果不其然大人们也很感兴趣,说明我的感觉没有错。」
「哼!真是个巧言令色的奸商。」
「谢谢大人夸奖,小女子一定再接再厉,做洛邑城里最大的奸商。」叶离离一面施礼,一面戏谑地回道。
叶离离的回答甚是圆滑,她对究竟为何肯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情报付出五十金的定金语焉不详,卫楚廷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也只得作罢。
显然久安镖局很有问题,卫楚廷令李逸安排巡检司的巡检使在镖局守株待兔,万一两天之后,裴萱真的回来,即刻着人把她带来见自己,但绝不可伤害她。
离开久安镖局,回到客栈房间之中,卫楚廷疲乏地躺在床上稍作歇息,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裴萱想要卖给久安镖局的情报究竟是什么?她为何要将情报卖给情报贩子,而不是上报至军间司?
裴萱到底在做什么。卫楚廷百思不得其解。或许两日后她再来久安镖局时,能有答案。
5.
「砰砰砰!」房门被敲得乱震,卫楚廷才猝然惊醒,刚才沉思之中竟真的睡着了,小憩了一会儿,他的精力重新变得充沛,头脑似乎也清醒了许多。
起身打开门,李逸站在门前,正在敲门的拳头差点砸在他脸上。
卫楚廷冷冷看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要在凌晨时分跑来敲门。
李逸也不看他的脸色,急匆匆道:「卫大人,出事了。」
卫楚廷心情十分不悦:「出了何事?」
「大人着属下寻找的间者银月,昨夜遇火灾身亡。」
卫楚廷一阵眩晕,若不是李逸扶住他,差点就瘫坐在地上。
李逸带来了卫楚廷万万不敢相信的消息,令他的思绪纷乱如烟雨,裴萱真的死了吗?
他记起与她初次相逢在边关孤城,大雪染得天地皆白,贺兰山脉全部被雪覆盖,朝阳日影映照在城池之上熠熠生辉,她一身戎装,面对如山敌军,眉不轻扬。
他记起他被困白石津城,朔军就要破城之时,她携暗影军纵马来救他,刀尖上闪烁着雪亮寒光。
还记起她五体投地跪在地上说:「唯卫大哥马首是瞻,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像裴萱这样一个奇女子,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横刀立马无人能敌,怎会如此轻易地殁于火灾?他不肯相信,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他只觉得心被一只巨手拧住,痛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卫楚廷停了半晌方才问道:「怎么就能肯定是银月?找仵作验尸了吗?」
李逸道:「火灾之后,即刻请了仵作来。」
仵作验尸之后发现死者虽然烧得浑身焦黑,但口内无烟灰,手脚亦不蜷缩,且银月体内测出有剧毒,显然是中毒之后才被火烧,因此起火之时已经死了。
按照李逸的说法,银月是自己进入房中不久火才燃烧起来,她活生生的进入房中之后才发生火灾,以银月的才智与经验,怎会没有注意到火油的味道。因此推断,很有可能是她自己事先服毒之后,自己放火引起火灾。
这种情况下,有两个可能:若非银月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只能从生间化为死间,曲折地传递出情报,那就是死者并不是真正的银月。
但目击者是李逸本人,昨晚巡检使发现了银月的行踪,便即刻向他上报,李逸亲自追踪银月至北市的一户民居,亲眼看见她进入房中没有再出来过。李逸记忆力惊人,若是卫楚廷给他的图像不错,那个人就是银月本人,他不会认错。
没多久,整个房子便被突然而起的熊熊大火吞噬,火势如此猛烈,他连靠近去救火都不可能做到,只能看着大火将房子燃烧殆尽。
根据巡检司后来的查验,银月暂居的房子四周被人故意泼洒了大量的火油,火油助长了火势,才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势不可挡,根本连救火的机会都没有。
银月不可能在这样的大火中存活下来。
李逸认为,银月事先在房子周围泼了火油,然后吞下了剧毒药物,点燃了房子。
李逸道:「这座房子的两旁本有人居住,在起火前一天,全家都搬走了。」
卫楚廷明白他的意思,这样的安排必定是因为放火之人心怀慈悲,不想害人白白丧命,提前设法令他们搬走。
他叹道:「这件事倒是符合银月的脾性。」
李逸将卫楚廷带去了巡检司的仵作房,由他亲自查验银月的尸体。
卫楚廷强忍着悲伤,细细查看,可被大火烧死的人焦糊漆黑,容貌无法分辨,身上的特征往往也付之一炬,想要确认死者身份困难万分。
仵作奉上一件物品,自言是他在尸体身上找到的,但不知是做何用处。
那是一面铜牌,上面什么字的没有,只有几个横线和圆圈,这是间者常用的「阴符」,用来核对身份。这个牌子归裴萱所有,除了军间司的人,别人根本看不出来用途。
卫楚廷心头一沉,找到了这个牌子,已经有一半几率可以确定死者就是裴萱本人。
迄今他还清楚地记得,初次与裴萱在黍离城相识,共同御敌的那一日,她因力竭晕倒,郎中为其治疗时,他无意中瞥见她胳膊上满是伤痕,可以想见她曾历经多少战争,身上也必定伤痕累累。
这具遗体虽烧伤严重,依然能看出浑身遍布着陈年旧伤,看得他如骨鲠在喉,哽咽难受。他跌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双手掩面,悲愤难言。
她只是一个正当华年的女子啊,别家出身名门的女子此时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坐在廊檐下尚怕树叶砸了头,而她为守国门,多年来在边关苦寒之地拼死杀敌,弄得浑身是伤,如今又落得这般下场,这世间果然处处皆是不平事。
6.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李逸从外面进来,见他如此模样,小心翼翼问道。
卫楚廷仍旧沉浸在哀恸之中,并未即刻回答,过了半晌才问道:「可有新的发现?」
李逸道:「北市棺材铺的荣老板说银月两日前曾去过他的铺子,为她自己预订了一副棺木。」
卫楚廷瞬时惊坐起:「荣老板在哪里?」
「就在外面候着,他来为银月收殓遗体。」
卫楚廷急匆匆离开仵作房,果然有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年纪,瘦小精干的男子恭谨地站在门外等候,见卫楚廷出来,慌乱就要跪下行礼,被他拦住:「不必不必。」
卫楚廷和李逸将荣老板请到客栈,叫人奉上香茗,与他详细交流了一番,了解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根据荣老板所说,两日前,有一名年纪在二十岁上下,长相十分英气的女子,来到他的店铺,订了一口棺材,预付了全款,并且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掌柜,十分肯定地对他言道:「你两日后来此处收殓遗体,切不要忘记了。」
卫楚廷问道:「她说是为谁订下的棺木吗?」
荣老板道:「她说是为她自己,说自己身体有恙,加上仇家追杀,预计将不久于人世,请我在她死后为她料理身后事。」
「自己为自己订棺木,还十分确凿地告诉你时间,荣老板不觉得奇怪吗?」
「开始也觉得惊奇,但那姑娘说得极是诚恳,且又付了这么多银子,便不得不信。何况我经营棺材铺多年,见过不少为自己订棺木的人士,有江湖侠士,也有鳏夫孤寡,预先为自己身后事做打算的人倒也不少。」
荣老板说得轻松,可卫楚廷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裴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没有躲避,反而为自己订好棺木,如此从容冷静,令人不解。
李逸问道:「她是否也买了墓地?棺木将掩埋在何处?」
荣掌柜道:「她让我将她的灵柩先停在我铺子的灵堂里,久安镖局的叶当家会安排镖师队将她的棺木送回边城。」
所以那个巧笑嫣然的佳人叶离离并未说实话,她和银月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为一个尚未得到的情报付了定金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有很多可以深挖的秘密。
银月似乎将所有的疑点指向了久安镖局,无论是谁只要调查银月的死亡原因都一定会追查到久安镖局。
久安镖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大赵君主默许的南淮国情报贩子;游走各国保镖护镖的著名镖局;美艳却语含机锋的叶掌柜;种种浮于表面的假象之下,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卫楚廷思忖许久,努力想要在迷雾中抓住一个若有若无的线索,它呼之欲出,却又触不可及,令人又急又气。
李逸见卫楚廷良久不语,只好追问道:「大人,您是否需要再去一次久安镖局?」
卫楚廷回道:「我去一趟吧,你暂且守住银月的遗体,等一等看是否有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