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人民大会堂活动 http://www.bdfyy999.com/bdf/zhongkedongtai/zhongkexinwen/102623.html春风十里,彭城旧事,不过云烟过眼,了无踪迹。我登临高阁,却只见满目凄凉,孤冢黄昏。原来,振翅翱翔,九天长啸,也不抵那缓歌轻唱——鹤归来兮……张君是个闲人。左右邻里莫不如是说,何况他的确很闲,日日对酒当歌,不知今夕何夕。不管是对门或是隔壁,自家旁边住着这样一个清心寡欲之人,也不是没人好奇的,无奈不论怎样交谈,张君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总是令人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是故人们对这羸弱的翩翩少年郎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闲人”。张君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可惜家道落魄,不得已来到了彭城,也便这么住了下来。彭城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民风淳朴,在张君看来倒是个比那鱼龙混杂的京城好了不知凡几的所在。又是一年雪色飘扬,年末的欢喜洋溢在小小的彭城,仿佛飞舞的雪花也染上了淡淡的喜庆,显得异常温柔而缱绻。这日,张君估摸着家中的炭火有些不足,便匆匆取了几张字画出去抵卖,想着换些个银钱采购木炭,也好度过这几个月萧瑟的寒冬。纷扬大雪匆忙了行人的脚步,路面很快便积上了一层银白,在深冬的苍穹下闪着忽微的光芒。张君身子不好,虽裹着所有能穿上身的衣物,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他身体本就不好,又怎能扛得住这刺骨的寒意?看着行人寥寥的街道,他感到心肺处一阵发疼,轻轻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瞬间凝结成白茫茫的水雾,刹那间便朦胧了双眼。他的字画虽不能和名人大家相比,但也可称得上彭城一绝,色泽温润,触笔柔婉,不管是苍穹流云,青松怪柏,抑或是亭台楼阁,花团锦簇,张君寥寥几笔便能勾勒出令人惊叹的佳作丹青,这也成了他维持生计的本领。平日里因着他高超之技,来买画的有不少是文人墨客,张君也能时不时与他们谈论几句,加之其画作精美,价格低廉,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张君在彭城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是眼下年关将近,大户人家纷纷采买得当不再出门,平头百姓又不会无缘无故买这些个风雅之物,张君的生意可谓无人问津。原本年下也不是卖东西的时候了,若不是前几日偶感风寒耽误了卖画的好时机,张君亦不愿在这样的时节出门。跺了跺已然冻得僵硬的双脚,张君呼出一口气,费力地搓着隐隐作痛的手指,看了看天色快到正午,便估摸着是不是要回去了。“师厚呀,怎么这大雪天的还不回?”张君闻声望去,只见隔壁孙大娘推着她的木车颤巍巍地走着,见到他回头便笑弯了一双眼,皱纹在车上火炉升起的腾腾热气中有些模糊。孙大娘素来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平日里对他照顾不少,加上孙大娘的烤红薯的确美味,张君也时不时能够一饱口福,故而比旁人更亲近些。“大娘,这就要回了。”张君应了一声,草草收拾了画摊便上前几步帮着孙大娘推着木车,两人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回到了小巷。张君手中捧着孙大娘执意要送给自己的一大块烤红薯,温暖的触感仿佛也暖到了心里。没有钱买木炭,就只好自己去山上砍一些树枝回来烧成木炭用了,虽说费时费力,却也最是省钱。想到这儿,张君将红薯放到灶里暖着,便提了竹篮往山上走去。彭城外是绵延的云龙山,春日里鸟语花香,到了冬天,白雪皑皑,到也不失为一处美景。张君行至半山处,背上的竹篮中已经有了不少树桠枝杈,这些树枝烧出来的木炭很是有限,虽不是长久之计,却也能供一时之需。张君捡起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想必刚刚被积雪压断,上面残雪未消,掂在手里有些厚重。他满意地直起身子,却见不远处有一点鲜红,在白茫茫的大地映衬下很是突兀。张君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长长的树枝探着路,走近了才看到,那抹艳丽竟属于一只奄奄一息的丹顶鹤。仿若是白色的大地上盛放的一朵花,那只鹤居然有一种凄艳的美丽,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张君也不禁暗暗赞叹天地生灵的神奇与美丽。冬天是丹顶鹤迁徙的时节,却正赶上鹤群换羽,几乎每日都有掉队的单鹤,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旦离开了鹤群,丹顶鹤几乎就没有了生还的可能。这只鹤倒也算命不该绝,遇见了张君,便也捡回了一条命。张君将气息奄奄的仙鹤抱回家中,烧了些木炭取暖,丹顶鹤羽毛上的水珠顺着油光的羽翼滑下来,滴到地面上洇开一片小小的水渍。张君将火炉搬得近了些,取了一条干布细细擦着鹤羽上的积雪,动作轻巧而温柔。冻僵的鹤渐渐缓了过来,翅膀抖了抖,早已经僵硬的腿想要站起异常艰难,醒过来的仙鹤眼中仿佛露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拼命挣扎。张君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抚,口中絮絮安慰着什么。他不懂怎么养鹤,却见过怎么哄婴孩,将干布拿起,他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鹤的羽翼,清凉的感觉很是舒适。那鹤也颇通灵性,仿佛知道了他不会伤害自己,便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任由张君的手指抚摸自己的羽毛,眼里流露着张君看不懂的潋滟水光。自从那日之后,张君的生活中便多了一只漂亮的仙鹤,虽说这鹤对他还是有些戒备,但见到他特意买回来的鲜鱼鲜虾,倒是会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张君的身子依旧不好,平日里却也不怎么将养,仗着底子好也便听之任之了。彭城巴掌大小的地方,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张君院里有只鹤的事便不胫而走,前来观摩的人络绎不绝。张君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后来便有些不悦了。虽说自己好心救回这只鹤,但救它回来可并非是为了让别人随意亲近玩弄的。张君看着丹顶鹤一尘不染如霜雪白的翎羽,忽然就下了决心。仙鹤本就没什么大碍,又让张君好吃好喝地养着,早就到了可以翱翔天际之时,张君也这么想着,自己本就没道理将这灵物禁锢在身边。明悟了这一点,当日,他便想着为这鹤作画一幅,之后海阔天空便放它自由。宣纸水墨,狼毫镇纸,描画翠竹千仞,晨露未晞;丹青妙笔,行云流水,勾勒朱顶雪羽,茕茕而立。张君小心翼翼地细细描摹着细柔的绒羽,画上的鹤影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便会破纸而出,引吭长啸。丹顶鹤原本在庭院中悠闲自在地漫步,却好像发觉了张君想要做什么一般,渐渐停了步子,静静地立在他面前,微仰着头,姿态高傲而又温顺,清冷与柔婉交织出一幅绝美的画卷,墨羽霜翎,丹红一点,画里画外互相辉映,令人不觉竟看呆了。怔忪片刻,张君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去看院中静立的鹤,原本极为稀松平常的一眼,却令他看到了那只鹤漆黑的眸中流转的滟滟水波,光华璀璨得耀目。张君微微一笑,转身从厨房取了几条小鱼,放在盆中端了过来,丹顶鹤轻车熟路地慢慢走到木盆旁,低头叼起小鱼,修长的颈项弯出优雅的弧度,阳光在竹叶下散落成细碎的斑驳,在它的白羽上铺散开一层细绒的金芒。“原本就该饮露餐风,我又怎能逼着你堕入这十丈软红呢……”张君喃喃自语,转身朝屋内走去,在他身后的仙鹤缓缓抬起头来,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那姿态流露出的竟是不属于飞禽的孤寂与清冷。冬日的萧瑟渐渐转为春日的明媚,原本的阴冷潮湿也被融融暖阳带来的清朗舒适所替代。张君习惯性地想要出去买一些鲜鱼,拿起竹篓才蓦然惊觉,那只优雅美丽的鹤,早已经离开了。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张君习惯了每日去集市买一些鱼虾,习惯了品着香茗看白鹤弄羽,习惯了晨起时破云天光映照出它美丽的身形,当它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才暗暗叹惋,明白了什么叫做珍惜。张君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师厚呀,你家的鹤呢?”隔壁孙大娘拎着一袋红薯送过来时如是问道。张君愣了愣,才轻轻笑着回答:“许是飞走了罢……”孙大娘将红薯放下,摇着头道:“那样漂亮的一只鹤,怎么就养不熟呢?”“……”孙大娘看张君不再言语,便知道他也是有些遗憾的,故而轻轻叹口气,因为孙大娘有些佝偻,便只得拍了拍张君的胳膊,转身离去。张君目光落在那袋红薯上,不经意间一转,眼角便瞥见了旁边的木盆,里面还带着鲜鱼微微的腥气,仿佛怎么也去不尽一般,萦绕在张君心头。彭城地势低洼,每到春夏之际总会水涝成灾,故而几乎家家户户都将房舍建在高处,偶尔有建在低处的,也会刻意造出高高的台阶,以防雨水灌进院中。张君是后来才迁至城中的,自然不会有太高的地方容他居住,不过好在邻里热心,帮他建起了高高的门槛,倒是能挡住一般的积水。春雨连绵,霏霏不绝,地上的涓流再绵软也抵不过多日的汇聚,张君家的院门终于在一个雨夜被倾盆大雨积起的水流漫了过去。清冷的月光映照出彭城的忙乱,人们形色仓皇,纷纷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往别处逃难去了。张君熟睡中忽然听见有人拼命地砸着自家房门,他迷迷糊糊起身开门,却见外面大雨滂沱,门外立着一个男子,一袭白衣很是显眼,寒眸如星,在漆黑的夜幕下亮得惊人:“师厚!师厚!赶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彭城发洪水了!”“啊?”霎时,张君脑中一片清明,但就这一瞬间,身上已经披上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衫——正是自己平日里穿的那一件,不过是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的,这男子是谁,怎会对自己的习惯了如指掌?疑惑不过持续了一瞬,下一刻怀中便被塞了一个包袱,而后手腕被男子紧紧抓着,便要迈步。“等……等等!”张君喊住他,转身到书案旁取了一卷画,匆匆塞进了包袱里。白衣男子眼神仿佛暗了暗,紧接着两人转身冲进了瓢泼雨幕中。骤雨狂风,小径泥泞,张君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衬着他有些粗重的喘息,愈发显得前面的男子气息沉稳,步伐稳健。即便撑着伞,张君还是被斜飞的雨丝打湿了衣衫,在夜半的风中寒意刺骨。“师厚,还好吗?”男子回头问道,借着忽微的月光,张君看到他发冠上的红宝石,眉心一道细细的的红印,那样凄艳美丽,就仿佛……仙鹤头顶的一抹红……张君不禁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多了:“无碍,多谢这位公子。”男子微微挑了挑嘴角,没有言语。“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为何会知道在下的字?”张君皱眉道。男子愣了一瞬,垂眸笑道:“在下……萧云,字临风。师厚公子惊才绝艳,妙笔丹青,彭城谁人不知?”“萧公子谬赞。”张君虽有疑惑,却碍于与他不甚相熟不便开口询问,便也缄默了声响。萧云道:“我仿佛记得前面有一处草舍,师厚不妨去将就一晚?”张君闻言欣然应允,连声道谢。“不必言谢。”萧云转身快走两步在前面带路,山风吹起了他散落的长发,绵软的质感仿佛暖绒的飞羽,张君忽然觉得分外熟悉。萧云领着张君来到一间草堂前,道:“这里虽比不得彭城城内繁庶,却也清幽静雅,风景如画,还望师厚不弃。”张君连忙摆手:“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合该在下道谢才是。”“那师厚就暂且住下,在下去彭城内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萧云躬身致意,而后信步向山下走去。山路湿滑,张君不禁想起自己方才上山时踉踉跄跄的样子,再看萧云步履如飞,心里暗暗赞叹,莫非他是个会武的?若说彭城内和张君有些交情的,也就只有孙大娘了。孙大娘已过半百之年,身体并不算好,张君隐隐悬着一颗心,只盼望着萧云能带来好消息,草草收拾了东西,便睁着双眼数着从窗外漏进的点点星光,一夜无眠。天边星芒渐沉,东方暗淡的苍穹渐渐泛起浅浅的灰白色。一阵困意袭来,张君终于支撑不住,跌进了一片混沌之中。张君似乎看到云龙山顶晨雾缭绕,仿佛有什么在吸引着一般,他不由自主地便迈步向前方走去。渐行渐近,山顶居然有一处精致的亭子。那亭子四角飞檐,掩映在层峦叠翠之中,朱漆画柱,石栏青阶,虽不甚华美,却独独弥漫出一股出尘飘逸的味道来。张君往亭中走去,鹤羽纷飞,忽闻嘹唳声声,定睛细视,却见一只朱顶仙鹤堪堪独立,引吭高歌。世间仙鹤何止千万,可奇怪的是,刹那间张君便认出了这只鹤便是自己救回的那只,没有任何怀疑,没有任何理由,就好似真的有那么一种感觉,令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只鹤有所察觉,警惕地回过头来,见是他,恍惚愣了一瞬,抖了抖翅膀,一跃而起,鸣声激昂,在碧蓝的天空划出一道雪色微芒。……再次醒来,张君猛然发觉天色已不早,便起身收拾了些吃食草草用过,不禁微微怔愣,心下暗忖不知这世间是否真有梦中那样清幽雅致之处。还有那只鹤……张君手指紧了紧,又缓缓放松,如此几次之后,他终于还是站起来,循着梦中的路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山路曲折,张君心口发闷,但他也不以为意,只一味向前走着。青石长阶,垒翠叠枝,梦与现实如此清晰又不可思议地重叠在一起,张君轻轻摩挲着泛凉的石栏,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青天碧树,那只丹顶鹤仿佛是世间最绝美的身影,孤寂又料峭,冰冷而高贵。张君唇畔笑意还未绸缪,那只鹤低叫一声,像是对他没有丝毫印象一般振翅而起,修长的脚爪划开水面,破出支离的碧水涟漪。“哎……”张君上前一步,却徒劳无功,眼睁睁看着那抹清寒的影子凌波而去,湖水震荡起层层波纹,一圈又一圈,好似荡出了他心中的寂寥。张君静默半晌,怏怏地回到草舍,想不明白为何那鹤对自己如此生分?果真是飞鸟无情吗?正暗暗喟叹着,却听有轻轻的叩门声,张君起身迎了出去,只见萧云立在门外,唇畔噙一抹浅淡的笑。不知为何,张君总觉得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躲闪,不禁暗道自己多心。“师厚住的可好?”萧云进屋,轻车熟路地坐了下来。张君为他倒一杯热茶:“这云龙山山清水秀,自然是个修身养心的好地方。难为萧公子,竟能寻到这样幽静的处所。”萧云默了一瞬,随即笑开,发冠上的赤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光华璀璨。“不知彭城如今怎样了。”张君叹道,“云龙山的确山川秀美,清净雅致,可到底这无边风月也只得我一人赞叹。彭城……”萧云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出言宽慰道:“彭城无甚大碍,孙大娘我也已经带她出了城,师厚不必担心。”张君闻言心头一跳,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萧公子莫非也是彭城人士?怎会与孙大娘相识?”孙大娘不过是个卖红薯的老妪,除了张君,彭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谁会将她放在眼里?听萧云这口气,倒像是旧识了。萧云淡淡道:“临风……祖籍彭城,早年迁出,近日才回来。孙大娘……我年少时倒是白得过她几只红薯的。”张君颔首,却听萧云道:“师厚想回彭城?”张君张了张口,没有言语。萧云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彭城如今不太平,师厚还是三思而后行吧。”“怎么?”“赵顼最近……有些暴戾,太过急于求成了。他太想让朝政焕然一新,不过欲速则不达,不是吗?”萧云垂眸,仿佛很是专注地看着杯盏中茶水荡起的波痕。“这天下本就是天子的,他想富国强兵也无可厚非……不过,不知子瞻如何了。”张君忽然想起自己那在京为官的故交,不禁有些担忧,“我本就自京城而来,那般污浊之地又岂是子瞻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他那样的性子,只怕也不好过吧……”萧云一愕:“子瞻?莫非是徐州知州苏轼?苏东坡?师厚与他竟是故交?”张君疑道:“怎么?临风你也识得他?”萧云敛了眉目,轻笑一声:“东坡居士啊……还真是胆大,居然上书斥责王安石变法百弊而无一利。京中谁人不知舒国公王介甫圣宠优渥,几度为相?居然挑在这个时候与他针锋相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子瞻他,也是性情中人。”张君微叹,“熙宁新政施行得雷厉风行,子瞻许是看出了新法的弊端,这才上书制止。可惜,王相如今炙手可热,又怎是子瞻他们能够望其项背的?”萧云默了默,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谁都不想受制于人。原本的滔天权势一朝收回,他们又怎能轻易妥协?东坡居士这次虽说不是孤掌难鸣,不过,总归不合时宜……”张君抿抿唇,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窗棂处扑棱棱落下一只白鸽,抖了抖翅膀,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咕咕”声,小脑袋左晃右晃,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两人。“咦?”张君颇有些惊奇地看着雪白的鸽子,起身向窗边走去,“哪里的信鸽,怎么寻来了这处?”那只鸽子原本看来是不怕人的,但毕竟张君是个生面孔,见他靠近便扑扇着翅膀想要飞开,张君见状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却适得其反,眼见那鸽子一跃而起,却终究慢了一步:“哎……”忽然身旁恍若一阵轻羽飞过,张君定睛细视,只见身侧一只手臂伸向前方,萧云不知何时早已用手指拢住了那只白鸽。“……”张君道,“这白鸽倒是不怕临风?”萧云后退一步,笑道:“我自小与飞禽走兽为友,以花鸟虫鱼为邻,不过是比旁人更熟悉它们罢了,当不得怕与不怕一说。”说着,萧云将轻拢的手掌展开,小小的白鸽舒展开翅膀,在他手心蹦跳两下,张君不禁赞叹不已,伸手取出白鸽腿上的小竹筒,里面盛着薄薄的一张纸。师厚吾友,见字如面。初闻师厚迁至彭城,夙夜忧叹相见不可得。幸得迁至徐州,望告知贵居所在,诚邀一见,聊表慰藉。苏轼子瞻“子瞻到彭城了。”张君笑道,“这信鸽也颇通人性,如此僻静之所竟也能寻来。”回眸看到萧云专注地逗弄着掌心的白鸽,不禁玩心顿起,伸手点点鸽子的头顶:“原本我也养过一只鹤的,只是不知如今飞到何处去了。”萧云指尖一顿:“师厚……竟养过仙鹤?”张君垂眸看着在萧云手心梳理翎羽的白鸽,道:“嗯,那样通人性的灵物,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可惜……”顿了顿,“临风可知云龙山顶的那处亭子?”见他颔首,张君忙道:“那里可是有丹顶鹤栖息?”萧云闻言静了一瞬,道:“许是有吧,师厚为何有此一问?”“不瞒临风,我早些时辰起身时去了一趟,我想见到的那只鹤许就是我早前救回的那只,故而有些放不下……”萧云清冷的面庞上仿佛闪过一丝的神采,虽转瞬即逝,却仍旧落在了张君眼底,耀目而深刻。给苏轼回了信,两人再次踏上通往云龙山顶的小路。春日的明朗在碧拥翠盖的云龙山上显露无遗,一派欣欣向荣,清风和煦。“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张君轻轻吟诵,眉目舒朗又带着隐隐的欢畅,“李太白一首《山中问答》,又是多少文人墨客的追求。”萧云挑了挑嘴角:“此处虽无桃花岩那般书香萦绕,但风景自在人心,师厚又从何得知这里并非第二个桃源?”张君闻言,顿觉心口一阵发闷,仿佛有气血上涌。许是登山太累了吧……他脸上的笑意恍惚一刹,没有言语。云龙山上,亭树依旧,却不见那骄傲的仙鹤,不闻那激越的唳声。张君满心失望,萧云在一旁絮絮地安慰着:“左不过是去觅食了罢,师厚不必沮丧。近日东坡居士要来,师厚也是要忙一阵子的。”两人相携下山,阳光在他们身后铺成一路枝影斑驳的小径,映照着他们的前路,仿佛亦是一片光辉绚烂。原本苏轼的邀约是在春日,可到了他真正前来拜访的那天,已是初冬时节。那日萧云并未现身,张君暗暗压住心下的疑惑,亲自热了一壶茶端了上来。“子瞻最近可好?为何现在才来?”张君看着面前已到不惑之年的好友,不禁满心遗憾。“不论好与不好。”苏轼叹口气,端起茶盏嘬了一口,“京中本就复杂多变,王相又与我有隙,处理繁杂事宜便到了这时节。话说回来,是我一心入仕求官,到头来,多年的政绩总归架不住陛下的一句‘不信’。”这话说得苍凉,张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言。好在苏轼又继续道:“师厚啊,你我本是忘年之交,我已到不惑之年,可有些事还不如你这刚过弱冠之人看得通透。倘若当初我能有你一半清明,也不至于深陷泥潭这许多年。”张君轻轻一笑:“子瞻言重了。谁没有年少轻狂之时呢?这世间本就是没有是非,不辨对错的,子瞻不必过于挂心。”这日,张君在云龙山顶的亭中摆好棋盘,邀约苏轼一同博弈,苏轼欣然应允,二人在黑白方寸之地杀得难解难分。忽然,一只仙鹤飘飘而落,张君心下一喜,一着不慎让苏轼占了先机,顿时天地逆转,乾坤更替。“师厚走神了?”苏轼看着那只悠悠然梳理羽毛的白鹤,啧啧道,“师厚居然能够驯服如此灵物,子瞻佩服。”那只鹤晃晃脑袋,很是骄傲地振翅而起,排云直上,晴空一鹤,御电追风,好一个俊俏身影!苏轼出神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嘹唳渐远,才恍然回神,击掌赞叹:“江河自饮,振翅长歌,霜翎矫然,朝翔暮落……真真神物也!”张君有些向往地望着远方的碧水蓝天,唇畔的笑意渐深。“此等美轮美奂,这亭子竟无名?”苏轼感叹。张君想了想,道:“子瞻书法乃是一绝,不如就为这亭子取个名如何?”苏轼哈哈一笑,爽朗道:“甚合我意!师厚果真是我的知己!”苏轼看着面前洁白的宣纸,提笔冥思,忽而笔走龙蛇,有如神助。张君凝目看向未干的墨迹,三个大字飘逸而潇洒——放鹤亭。“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覆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馀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张君轻轻唱着放鹤归鹤之歌,一阵寒意侵入肺腑,腥气忽然上涌,唇角顿时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张君墨黑的双眸瞬间紧缩,但只是一刹便又恢复正常。他伸手轻轻抹去唇畔的殷红,有些怔愣地看着指尖淡淡的颜色,久久无言。云龙山云雾缭绕,其间一亭独占风月,自成一格,时人谓之曰放鹤亭。张君与萧云俨然成了至交,他们在春夏之交观草木际天,在秋冬时节赏雪月一色,好不轻松自在。冬去春来,时光荏苒,又是一片鸟语花香,而张君的身体却是日渐衰弱。那仙鹤仍旧在云龙山上飞来飞去,而大多时候却会在他的草舍院落处栖息,清寂而孤傲,看向张君的眼里却带着淡淡的温暖。张君将新钓的鲜鱼放在盆中端到院里,看那只鹤悠然而来,心下苦涩,喃喃道:“以后,许就只有你一个了……”微叹一口气,他捂着胸口转身向屋内走去,刚迈出一步,心头一阵剧痛,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天青色的长衫霎时一片淋漓红紫。意识恍惚之际,他仿佛听到自家丹顶鹤凄厉的尖叫,又仿佛听见萧云在耳畔焦急地大喊,身体好似被什么拽住,拖进一片沉沉的昏暗中。萧云怔怔地看着被自己抱回屋内的张君,原本清秀的脸庞竟如此苍白,如此憔悴。他愣了片刻,忽然眉目一凛,按住张君手腕,嘴里念着什么,从他的指尖上竟延伸出一道浅白的光芒,仿佛是在将自己的生命匀给了张君一般。一室静谧,萧云心急如焚,却看不到张君有一点苏醒的迹象。他急促地喘一口气,瞬间瘫坐在了地上,清冷的双眸浮现出令人心惊的无措与张皇。不知过了多久,萧云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与绝望。铺展在床榻上的广袖突然被人拽住,萧云惊喜地抬头去看,却正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临风……你就是,那只鹤吧?……”萧云听见耳边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问,却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到墙上挂着的丹青,上面的仙鹤栩栩如生……“我知道的。”“临风,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我们,咳……算是生死之交吧?”“我说过,鹤本就不该被束缚……你也不该拘泥于这方寸之地。”……萧云无言以对,只能怔怔听着。“临风。”张君挣扎一下,萧云瞬间回过神来,却看见他被鲜血染红的唇角轻轻勾起,“……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几不可闻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萧云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厚……”张君右手无力地垂落……萧云双目霎时蒙上一层雾气。云龙山顶,萧云静静地站在一棵松树旁,看着新起的坟堆上还带着的些许春草嫩芽,泥土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春风拂面,却吹落了一只仙鹤的泪水,掉在地上,瞬间没了踪迹。“鹤飞去兮……”良久,萧云喃喃道,忽然一个纵身,鹤飞戾天,雪白的双翼在碧蓝的天空划出凄绝的痕迹,慢慢地不见了踪影。从今往后,山高水阔,沧海桑田,如你所言,我不用拘泥于这方寸之地,我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天空。可是,从今往后,终此一生,我再不会听到那熟悉的歌声。——鹤归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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