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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文,双重生系列重姒双重生

发布时间:2025/5/5 16: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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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前朝公主,谢重姒在驸马起兵谋反称帝后,被封贵妃,囚于玉锦宫两载有余。

世人皆道她妖媚祸国,余孽一个,还荣宠不断,夜夜承欢。   

终于,谢重姒与宣珏同归于尽。

本想尘土归寂,仇怨皆消,却重回十五岁。

这时,宣珏端方君子、清俊矜雅,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可谢重姒只想躲得越远越好。

瞎找什么驸马!

斗后宫、稳朝堂、养府院,岂不美哉?   

……可为什么本该挺单纯的宣珏,让她莫名熟悉?

谢重姒本以为自己多想,直到后来,宣珏那双温润的眼笑意潋滟,一朵朵掐断她的桃花,俯身在她耳侧,轻声而道:“重重,许久不见。” 

谢重姒:“。”

一句话简介:骄艳美傲公主×温润腹黑驸马

重姒(双重生)作者:雕弦暮偶前世   秋日深宫,萧瑟肃寒。藤木烛架上,点燃了数百盏红烛,照得玉锦宫上下亮堂。   听到宣珏要来玉锦宫时,谢重姒微微蹙眉。   “今儿不是十五么?”她久困宫闱,过得快要忘了日子,只记得方才看到一轮圆月明朗,“他不去皇后那?”   初一和十五,帝王入正宫。   虽说这皇后娶得活像摆设,总归还是得做个样子。   “回娘娘,陛下说中秋佳节,想与娘娘共度。”前来通报的宫娥,低眉敛目,恭谨而道,“即刻便到。”   玉锦宫承帝王恩宠,巍峨富丽,根根殿柱雕龙刻凤,块块地砖镶金嵌玉。   地砖上,地毯雪白柔软,生了暖烘烘的地龙。   宫娥只觉得,哪怕是皇后的凤寰宫,都未有如此奢侈华美。   谢重姒懒洋洋地回道:“不见。”   宫娥下意识地“啊”了声,迷茫抬头。   就越过成群的宫女太监,见到贵妃榻上,这位宠冠后宫的前朝公主,正赤足而靠,左手撑着螓首,右手拿书,语调漫不经心,根本没把所谓的帝王宠爱放在心上。   见宫娥看她,谢重姒放下书卷,不辨喜怒地重复道:“本宫说,不见。让他滚回去。”   那双看过来的杏眸,如雾中朝阳,美艳灵绝。   饶是有怒意,也让人看得心痒神往。   宫娥被那胆大包天的“滚”字吓了一跳,但也暗忖:“不怪陛下起兵谋反后,还留这位前朝殿下一命,甚至荣宠不断……”   别说男儿,她这么个女子瞧着,都万分心动。   怕只要玉贵妃一个眼神,多的是甘愿赴汤蹈火的人。   这宫娥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太久了,谢重姒不由皱眉,宫娥也回过神来,慌忙低头,看向地上雪白羊毛软毯忐忑。   谢重姒却“咦”了声:“抬头,新来的?这么紧张,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难得见到新面孔,她赤着脚踩地,丝织密金纹裙摆,扫过右足脚背处的千瓣牡丹纹身。再一踏入地毯,像是白毯上,生了朵栩栩如生的牡丹。   谢重姒向拘谨的宫娥走去,离她三寸站定,笑道:“本宫问你话呢,抬起头答话。”   宫娥紧张不已,咽了口唾沫:“奴婢一个月前刚入宫中,在张公公手底下办事,负责敬事房安排。”   “赵岚那厮不敢触我霉头,让个新入宫的丫头片子顶祸?”谢重姒啧了声,“有出息。”   谢重姒嘴里“没什么出息”的赵岚,在宫娥眼里,是首领太监,顶了天的大红人,她不好吱声,好在谢重姒也没要她附和,又道:“刚入宫的话,对外头情况应该很了解吧?问你个事儿——”   谢重姒轻笑了声,像是谈起无关紧要的话题:“戚文澜最近如何?”   宫娥只觉当空炸了个响雷。   戚文澜……戚将军,镇守边关的大将。   谢家尚统江山时,戚将军的亲姊是皇帝宠妃,戚将军也同玉贵妃自小熟识,青梅竹马。   据说上次戚将军回京述职时,在太极殿和陛下起争执,大打出手,起因就是这位玉贵妃。   宫娥后背登时吓出冷汗。她也听过风声,陛下最近在紧急调动军师令。   无论是否调动戚将军的人手,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   谢重姒笑得愈发瑰灿:“怎么?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宫娥被那笑晃了神,不由脱口而出,“今上调动军师令,其中恐有戚将军。”   谢重姒像是有些意外:“嗯?这多事之秋,边关重镇,也要调动么?调他回来,谁能顶的上?”   刚问完,又反应过来,这些军机要闻,朝中大臣都未必清楚,何况一个宫娥?   谢重姒自嘲一笑:“罢了,你回去吧。”   宫娥松了口气,俯首退去,转身走出内殿,还未走几步,撞见个身影,大惊失色,立刻匍匐伏跪:“……陛下。”   来人不知在此站了多久,他紫金竖冠,玄黑长袍,负手而立。   生得倒是副温润淡雅的好相貌,可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周身便有了染血的煞气。   正是两年前骑兵造反、登基称帝的宣珏。   宣珏眉骨罕见地萦上几丝阴郁,又转瞬消失,只压下怒火,淡淡道:“下去吧。”   宫娥这才试探抬头,用余光窥探,见陛下的确是和她说话。又见跟在陛下身后的赵岚公公,朝她点头。   她松了口气,道:“是。”   起身垂首,退步离开。   说来也怪,明明陛下年少时在望都就君子之名远扬,瞧着更是矜雅清俊,若非发怒,也平易近人,可、可她就是怕他。   不止她,很多人都怕。   因为这位新皇实在手腕了得,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这很多人,显然不包括谢重姒。   她听到宣珏的话声,瞬间敛去了笑意,眼皮一掀,看了眼缓步走来的宣珏,又看向小宫娥被吓得微微发抖的背影,有些索然无味。   便干脆转身落座,自顾自翻起看了一半的书来。浑身上下摆明“不欢迎”。   宣珏也不恼,语气温和,续着谢重姒方才的问作答:“田阳四十万军队,下月去西境边关,顶替文澜。他若交接得快,能赶上秋猎回望都。殿下是想见他了不成?”   这声“殿下”让谢重姒浑身一震,听出宣珏明里暗里的威胁。   自从宣家满门抄斩后,她愈发看不透她这位驸马了。   戚文澜镇守西北边境,五年来将敌寇尽数歼灭,但战况不再紧急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被取代顶替、卸磨杀驴了。   谢重姒:“不想。”   此时说想,就是要戚文澜的命。   她心烦意乱,将书搁置一旁,就见宣珏目光扫过她未穿鞋袜的足,微微蹙眉。   侍女兰灵察言观色,立刻上前一步道:“娘娘,奴婢替您着袜。”   谢重姒动作一顿,这时,赵岚低眉顺眼地带着御膳房宫人上菜,一道道美味珍馐摆入,甚至真的放了三盘精致月饼。然后,赵岚躬身道:“陛下,膳食备好了。”   这不知哪里点燃了谢重姒的怒火,她脱口而道:“我赤着脚你也要管了?!还有赵岚,本宫不饿,将那桌子撤下去!”   即便她近三日都胃口乏乏,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赵岚左右为难:“哎!”又大惊失色。   只见谢重姒抄起手侧的书,就向宣珏砸去。   书册当然未砸中宣珏,他侧身躲过,书便撞向后面瓷器盘盏。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咣当声里,一室的宫人惶恐下跪,大气都不敢出。   不仅仅是因着怒气冲冲的谢重姒,还有同样动怒的宣珏。   宣珏轻笑了声,那双桃花眼底,酝酿雷风暴雨,黑沉压抑。   半晌后,他行至谢重姒面前,俯下身来,像暴怒的雄狮圈出领地,将谢重姒困在贵妃榻的方寸之间,然后慢条斯理地道:“既然重重不想用膳,也不想着衣,那就不勉强吧。长夜漫漫,可另觅欢乐。”   赵岚登时眼皮乍跳。   他太清楚陛下这种语气了。要是寻常人,早得人头落地。   就算是玉贵妃……   果然下一刻,听到谢重姒戛然而止的尾音:“宣珏你滚开——”   宫人们将头低得不能再低,退出内室。   赵岚后退时,看到那本摊开在地的《群书治要》,眼皮发跳。   陛下当真是太宠着这位玉贵妃了!   再一想到这位被囚深宫的玉贵妃,之前的身份,赵岚更是不安。   大齐最尊贵的尔玉公主,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   父皇死后,兄长登基,对其照顾有加。   要个全家被斩的罪臣之后当驸马,竟也被允了,可谓是生来就没受过磋磨,顺风顺水着长大。   直到两年前——陛下权位登基的那天。   这般骄傲的凤凰,可不好被折断羽翼啊。   只怕陛下一时情迷意乱,终会反噬自身。   赵岚心忧不已,但这种事轮不到他个阉人献策。   以头抢地的御史,从前殿排到宫门口,个个都劝陛下杀谢重姒,以绝后患。可玉贵妃不还好好被养在宫里么?   当夜宣珏是歇在玉锦宫的。   赵岚木着脸杵在殿前,听着寝内压抑的暧昧呻

吟渐熄,才吩咐一直端水捧巾的宫人,进去伺候洗漱。   他怕再去碍谢重姒的眼,只立在门前,望向漆黑冷沉的宫闱与苍穹。不知哪飘来云,遮了中秋十五明亮的月。   他的不安更甚了。   特别是在第二天后,见到沉默良久,转而对着宣珏轻笑开来的谢重姒。   笑如三月桃花。   陛下薄唇紧抿,未说什么。但赵岚注意到,他搁在膝上的指尖,微微一动。   赵岚的不安达到极致。   赵岚心知不对。可事关玉贵妃,他不敢劝。   只能目睹陛下予取予求,甚至答应带玉贵妃赶赴秋猎。   赵岚本想跟着一道伺候,可惜秋冷染了风寒,就在猎场最外围帐篷里等候。同其余的随从聊天侃地。   不知过了多久,赵岚有些疲倦,打算去小憩片刻,就看到小徒弟急急忙忙来找他。   新收的小徒弟惶恐至极,压着嗓子对他道:“师父!陛下和玉贵妃……和玉贵妃双双殁了……”   赵岚登时睡意全无,抓着小徒弟衣襟道:“怎么回事?!有刺客?”   “不……不是。”小徒弟眼中全是惊惧,“贵妃她持弓射了陛下两箭,然后自尽了。”   赵岚眼皮狂跳,来不及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快速问道:“那现在望都什么情况?!”   君王暴毙,皇城不得翻天?   小徒弟沉默了半晌,突然指着外面,道:“您听到了吗?”   赵岚当然听到了,听到了战马嘶鸣的声音,他脸色倏地一变,外衣都来不及裹,慌忙奔至高台。   只见远处,整齐划一的军队铠甲闪着银光,而旗帜翻飞,火红为底。   那是属于戚家军的军旗。   高台下方,小徒弟缓缓道:“……戚将军率兵入望都了。”重姒(双重生)作者:雕弦暮偶今生   正月春初,万物复苏。   护城河仍有碎冰浮动。岐河与护城河相通,绵延数百里,在距离京城望都不远处的姜庄,合成一道主流。   正值午上,炊烟袅散,有车队沿河而上,赶往望都。   护卫随从披坚执锐,护着当中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   谢重姒就是在晃荡的马车里,缓缓醒来的。   她心口抽疼,浑身碎裂般苦楚,抬头看了眼四周,就忍耐不住地踉跄倒在软毯上,袖口不慎撞翻了小几上的茶盏。   茶杯滴溜溜滚到她手边,响动不小,外面的护卫首领立刻警觉,御马凑上来问:“殿下?怎了?”   这位首领,姓颜名舒,是朝中实打实的受封将军,俸禄在身,官居二品,他人生得高大,嗓音也粗犷,一开口,谢重姒就觉右耳一震,脑壳更疼。   她没精力回应了。   思绪还停留在秋日猎场,旌旗猎响里,宣珏浑身是血地将她搂在怀里。怀抱温热,也很冷。   好疼……   她这是没死,被救过来了么?这又是要被关回哪去?   “殿下???”颜舒没听到回应,心下一急。   他此次任务在身,将尔玉殿下从南明鬼谷,迎回望都。小殿下大病初愈,他们行程也一慢再慢。   冬至日到年春开初,历经一个多月,才堪堪赶到京城。   可别这临门一脚出差错。   谢重姒耳畔嗡鸣,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殿下”二字,咬紧牙根地将手边瓷碗打碎,将碎片捏在掌心,准备随时袭击敌人,或是割向自己。   颜舒又喊了三声,马车内都是死寂,他着急地下令:“停车!吁!”又勒了缰绳下马,走到停稳的马车前,在车木上扣了扣,示意:“殿下?您还好吗,微臣失礼了。”   说着,就掀开帘子。   与此同时,昏暗的马车内瞬间明亮起来,春日明媚的暖阳,照在匍匐的少女身上。   她一袭素织宝石蓝绣鹊袄裙,发髻简单盘起,露出白皙修长的半截脖颈,正在忍耐颤抖。指尖也紧攥着什么,羊脂玉的肤色,缓慢渗出殷红来——   那是太过用力,碎瓷片划伤了掌心而沁出的血。   刺目的光让谢重姒浑身一僵,强忍头痛,仰身将利器拍向颜舒的眼珠。   不管是谁,刺了再说!   反正谢重姒一心求死,下手没轻没重。倒是颜舒倒吸口冷气,下意识想要捏住她手腕将人掀翻,可又回过神来,这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他不能伤人!   颜舒赶忙一躲,使了个巧劲,拍上谢重姒臂间穴道。   谢重姒胳膊一酸,瞬间乏力,碎瓷片从掌心滑落。   而这一连串的动静,又像把她四肢百骸融化重塑。一身冷汗,终是撑不过,眼前发黑,又晕了去。   只剩颜舒慌忙接住人,大惊失色:“殿下!快找医师过来!!还有药膏纱布,快!”   *   谢重姒再次醒过来,是黄昏时分。   她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像是普通人家的卧房,粗糙中也透出精细的烟火气。快要西沉的斜阳,从窗花上透出个通红的影子来。米饭浓郁的香味扑面,谢重姒晃了晃神,心想:这是哪?   痛至骨髓的煎熬终于过去,她甚至有种解脱的轻快,不由低头看她的掌心。   右手被细致包好。又嗅了嗅,有上药。   忽然,谢重姒看向左手。   人的双手,是每日会看上千百来次,最是熟悉不过的。谢重姒直觉哪里不对,像是手掌小了点,又像是掌心和指腹的细茧消失了。   她脸色微变,翻身下床,走至房间里摆放的铜镜前。   镜里,少女唇色略显苍白,但脸上是看不出多少病态,因为面容本就娇艳,鬓耸巫山,腮飞云霞,自带三分春色。   谢重姒却愣住了。   似梦似幻,水月镜花。这不是她,却又是她——数十年前,豆蔻总角时的她。   她深吸口气,快步拉开农户家的木门。外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庭院,立了几队尽职把守的侍卫,一见谢重姒,脚跟一并俯首礼道:“殿下。”   谢重姒晃了晃神,有种诡谲的不真切感涌上心头。当颜舒得到通知,快步走来时,这种感觉冲上巅峰。   颜舒是戚家军大将,在太元六年战死沙场,父皇还悲恸哀思,亲自写了悼词。   那灵堂谢重姒是亲眼见过的,乍一看个应死之人好端端朝她行礼,她不可思议地后退一步。   按道理,谢重姒神志不清下突然发难,颜舒自保,未曾伤她,她昏迷了也是自己的事儿。但颜舒还是歉疚地开口:“臣莽撞了,出手伤了殿下,还请您责罚。殿下现在身子还好吗?”   谢重姒平复了很久,心里惊涛骇浪过去,才淡淡地回他:“不碍事的,颜将军。是本宫梦魇了,与你无关。敢问这是何处?”   “此乃姜庄农户。”颜舒解释道,“您昏迷不醒,护军不好前进,随行太医便吩咐微臣就近找户人家,让您歇息会儿。”   远方依稀可见巍峨城墙,护城河上穿梭的水运船只旗帜飘飞,是繁忙的锦绣红尘。   颜舒接着道:“望都就在五里开外呢,近,就算明儿清早出发,不到晌午便能入京。殿下今日也乏了,不如好生休憩。臣同这家人已商量好了……”   谢重姒收回远眺的视线,等颜舒说完,才问道:“今儿什么日子了?从谷中至此,已有月余了吧?”   颜舒点头:“是,正月十四,一个半月。”   谢重姒掐算着道:“太元三年,正月十四,也快过完年了。”   “哎是!这家嬷嬷方才还拿发糕和豆饼,分给咱们呢。”颜舒感叹一声,“殿下要是缓过来了,也来尝点吧,不比京中精致,但胜在地道。”   颜舒并未对“太元三年”起异,谢重姒终于确定,她可能……回到了曾经。   十五岁那年,恰从鬼谷归帝京。   归来时,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她父皇临时起意,再者也是借她这位皇女风头,来压一压这氏族权势,给她安排了浩荡步撵,从南门九合门起,沿朱雀大街北上,直入金阙。   大齐始祖皇帝起于微末,假借不少南方氏族势力,导致如今家族盘踞、尾大不掉。当今可谓是吃够苦头,同他们半撕破了脸皮。   至于还剩的另一半脸皮,则是虚与委蛇的纳妃、选官乃至联姻。别的不说,宫里头那位莲嫔,就是出自江南有名的氏族秦家,颇得恩宠。   但上辈子与谢重姒特别不对付。   父皇给了她这荣宠,自然也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昔年朱雀长街的帝女銮驾,银铃清脆,帷幔纱垂,两羽掌扇若翎,四架并驱开道。   排场雍容,也招摇招恨。   谢重姒打定了主意要低调行事,用了晚膳后,斟酌而道:“颜将军,或许是最近风寒,头疼得紧,本宫想多休整几日,后日再起身,可好?”   颜舒犯了难:“今晨微臣刚得到命令,陛下要最迟明晚抵达望都。”   他压低了声:“陛下有安排呢!礼部想必都备好安排妥当了!”   谢重姒万分理解地点头道:“那确实不好乱改行程。”   转头晚上入睡前,熄灭火炉,打开窗,只穿着薄薄单衣,就着大半时辰的寒风遥望天上圆月,终于不负众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心满意足地重回床上躺下。   翌日,医师前来问诊复查,大惊失色——小殿下发热了!   她和颜舒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颜舒立刻去请示皇帝,得到个“自行安排,以殿□□康为首”的指令,方才松了口气。   卧房厚重的布帘被掀开,北风灌入屋内,专替谢重姒问诊的医师,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她在江南素有“妙手神医”的美誉,随着这支队伍也有小半年,但对小殿下的病情束手束脚。   皇室口径统一,都说尔玉殿下于熙茗谷的大齐第一道观,为国祈福。可事实上,这位殿下却是先皇后遇刺时,身中寒毒,不得已连夜送往鬼谷医治。   寒毒寒毒,受不得风寒。寻常人最多咳嗽发热的病症,在小殿下身上,得要命。   医女忧心忡忡地替谢重姒擦了身,诊脉道:“按道理这几日不算太冷,炉子火也旺,不至于突然病倒……”   “休息休息就好了。”床上,谢重姒捂在被褥里,只留双灵动的眼在外,细声细气地道,“小锦,不早了,去睡吧。”   医女小锦把完脉,将谢重姒的手腕小心放回棉被里,压好背角,道:“那草民去同颜将军商量一下。”   这般生病,还坐步撵。开玩笑!   自己病人自己心疼,小锦告退后就脚步匆匆离去。   又过了几日,谢重姒的风寒,才蜗牛爬得好了起来。先是不再发热,然后咳嗽止了,随从们才敢把她拎出来用厚裘衣裹紧了,塞进密不透风的马车里。   这辆低调的马车不紧不慢,踏着晨光出了姜庄。这户人家的老妇人不知谢重姒身份,但很喜欢她,硬是塞了六个铜钱给她压岁,说顺意平安。   谢重姒在车里无聊,拿铜钱卜了几卦,都是福祸相依的预兆,她也半信半疑,全当讨个乐子。就这么打发时辰,临近晌午时,队伍终于进了九合门。   年关时,望都人本来就多,达官富贵什么都有。   谢重姒的马车实在是太过其貌不扬,搁在路上,路人都懒得多看,更别提这个时辰,在墨韵楼上对弈的清客和世家公子们。   可还是有视线落在了马车上。   “看什么?心不在焉的。”   宣珏收回似有所感的目光,将方才余光瞥到那马车时,心中的异样压过,在棋盘上撂下一子,回他兄长:“十五将过,店户又开,看看热闹。”   御史宣家,有三子女。长女还在待嫁,少子纵使再惊才绝艳,也尚未入仕。   唯有这二子宣琮,已算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登进士科,封探花郎,刚过弱冠,便是礼部侍郎,做事有条有理,颇得礼部尚书……以及刑部尚书的青眼。   刑部那老头子,做梦都想撬墙角,因为宣琮最是严苛古板、不苟言笑,审问也好探查也罢,绝对是个中好手——待在礼部那个文绉绉的地儿可不太屈才了嘛!   宣琮刚从礼部来,皱眉说他:“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也是,大过年的还在家关不住。若非我来,你还打算一人自弈整天啊?麻利溜地……回去。”   好歹顾及过年,没说那个“滚”字。   宣珏从善如流:“好。”   又连杀兄长几条大龙,面不改色地打听:“礼部之前不是连夜忙活么,怎么,又没事了?”   否则怎么有空来捉他。   宣琮:“白忙活一场,不提也罢。礼仪人手都布置妥当,才放个马后炮说不必了。今上啊……”   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这话,他不好大庭广众宣之于口。   “或是另有安排吧。”宣珏蹲守两天,未等到想等的人,心里有了谱。   从他兄长口里套出了话,宣珏也懒得再磨蹭,三下二除五排了几个子,胜了个新年开头彩,就起身随宣琮准备离开。   宣珏也就十六七岁,从外貌来看,薄唇窄颚,天生一副负心寡义的薄情像。但他神色温和,仪态矜贵,冲淡了本该有的戾气,是望都出了名的“世家”典范——规矩有礼、举止稳重。   可宣琮总感觉他这弟弟,近来略怪。也说不上来哪里怪,不过和往常不大一样。   就比如现在,兀自出神地凝望不远处的宫阙高墙,也不知在透过城墙,观望什么。   宣珏不一会儿就收回目光,因为他只能看到紫禁城墙。   他没看到的是,金阙之内,谢重姒那辆马车,已是悠悠驶入了。重姒(双重生)作者:雕弦暮偶回宫   谢重姒在玄武门前下了马车。   宫内禁止跑马,纵使她父皇愿意为她开个先例,她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   午阳缓缓高升,橙红霞光落在宫殿琉璃瓦上,锃亮光华。   禁军先行一步去通传,有蓝服太监恭谨领着谢重姒,讨好道:“殿下,今儿午宴,陛下可是专门等着您呐!”   谢重姒淡淡颔首,没回话,她并不是特别喜欢人多嘈杂的宴席,但能再次见到父皇和皇兄,终归还是心中雀跃的。   天金阙广袤,谢重姒脚跟都有些发酸了,才到了栖霞殿。   说来也怪,明明是五六天前,还路经过的地砖和庭院,但前世今生的分界,就这么被这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容,似曾相识的人,给划分得愈发清晰。   谢重姒首先看到的是她皇兄。   皇兄名治字久安,承母亲容貌,长相甚至比这个妹妹还明艳几分。不过腹中无点墨,得西域女尊大梁国长公主亲赐点评:不折不扣的草包美人。   若是生在一般官宦人家,得是个流连歌楼的纨绔弟子,可惜投了个绝世好胎,被赶鸭子上架封了储君之位。   父皇和母后情感甚笃,母后死后,寄情于儿女,又明摆着想恶心氏族,多方斡旋平衡削弱,把他们兄妹俩推到了风口浪尖。   谢重姒望向身着太子青龙蟒袍的谢治,时隔多年遥望,万般思绪,只凝为一句:“皇兄。”   谢治却双眼一亮,半点也不沉稳地快步上前,道:“重重回来啦?”又压低声:“你要是坐步撵回,肯定更威风!”   皇兄长得是真好看,也是真的不求上进。   谢重姒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他搞出的糟心事儿,容忍度非常高,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谁让我染病了呢。”   谢治久未见到这个妹妹,心下欢喜,没留意谢重姒的态度,护犊子得将她护在身后,引她面见父皇、宫妃和其余三位皇子。   这群妃嫔皇子们,面上兴高采烈,为重重回来高兴似的。   但心底算计些什么,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了。   坐于首位的是她父皇,肯定要先见礼问候:“父皇千秋万岁,儿臣问安。”   谢重姒沉了声,想到久远的以前。父皇宠她,什么好的都想塞给她,皇家多的是狼心狗肺,真心实属不易,恐怕父皇都给了她和皇兄。   谢策道下朝后就换了常服,威严不减,连连道:“好,好,回来就好!愿朕的尔玉公主,今后能平平安安,一世安乐。”   对于后宫六院妃位者,谢重姒是有印象的,嫔位的,也就那秦氏莲嫔一人。各自见了礼,还同她三位兄长不咸不淡地招呼几句,便落了座。   其余妃嫔们,还没资格让她个嫡公主亲自问安。   不少妃子是近两年才入宫,抓心挠肺得想一窥小殿下庐山真面目。   有谢治“珠玉在前”,谢重姒再怎么骄纵跋扈,她们也都能接受。可冷眼旁观后,却发现这妮子在乡野荒谷待了三年,行礼俯仰间,挑不出丁点差错。   心思各异的嫔妾收起了看好戏的想法,眼观鼻鼻观口,安静成漂亮的花瓶,在静默里用完了这顿宴。   只有谢治时不时同谢重姒唠嗑几句,甚至想亲自替她布菜,午宴结束后,巴望着又送谢重姒去未央宫——谢治已在天金阙外赐了太子府,可谢重姒仍住皇后旧处未央宫中。   “欢迎回家。”谢治说着,领谢重姒跨过未央宫大门,边走边道,“父皇说,等你成婚,再赐你府邸。去年末我吩咐人修葺整缮了一番。院里栽了点花草。有栀子、牡丹、丹桂,池塘里还有夏荷。银杏和细柳各自在回廊前排了几株,池子里的锦鲤也是新放入的。你先看看合不合心意,要是不喜,再差人换了就是。”   谢治于玩乐上,颇有建树,算得上个中高手。   乍看园林布局,不啻于大家手笔。   谢重姒却是被那声“回家”吸引。   就像漂泊太久,重遇了人间烟火。   她喃喃地道:“是啊,回家了。”   上辈子,宣珏登基,囚她在天金阙里,但那不是她的家。   更像是座金灿的樊笼。   谢治本还想赖一会,奈何府上幕僚还在等候,他急着商讨朝事,匆匆告别,走前还不忘叮嘱:“挑选来的宫人,三年前就是未央宫的人。为首的是叶竹,祖籍漠北,做掌事宫女。你先用着,不喜再调。哥哥先走了,有事儿随时找我。”   谢治走后,谢重姒看向那个为首的清秀宫娥。叶竹粉扑扑的鹅蛋脸,身量却长,比她高出一个头。   谢重姒仰着头,目光柔和:“许久不见。”   叶竹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心下诧异谢重姒的记性:   都说小孩子忘性大。她照顾过七八岁的殿下,但之后一直在未央宫外殿办事,殿下这也记得么?   谢重姒坐上庭中新修缮的秋千,道:“离京三年,宫里有新人来,旧人去,和本宫说说宫闱近况吧。”   有些人事,和势力,她印象模糊了。   叶竹会意,简单概括:“现今,贵妃只有戚贵妃一人,但妃子有三人。和妃黄氏,就是三皇子母妃;还有惠妃姜氏,育有二皇子;兰妃未有封号,诞下四皇子,两年前也生下一个小公主,可惜夭折而亡。其余宫妃无后,位份也不高。只有近来有位莲嫔……殿下可能要注意一二。”   提到莲嫔,谢重姒来精神了。   饶是她个厌恶宫斗的人,也没少和这小白莲交手。   她向来不屑于阴私手段对人……除非对方不做人。   谢重姒洗耳倾听,像是来了兴趣:“哦?新入宫的?似是未听过。”   叶竹颔首:“不错。漓江秦氏送来的贵女,两年前刚入宫,最近在风头正盛。就是戚贵妃,也不愿同她正对上……”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殿外通传:“莲嫔娘娘到——”   莲嫔其人,纯。   当然不是真的——深宫中纯真无邪,只怕见不到翌日太阳。   “纯”是说她气质纯白,眸如小鹿,湿漉水汪,楚楚无辜。   谢重姒前世没见过这阵仗,狠狠栽过几次跟头。   江南一带,氏族盘踞。莲嫔就来自氏族之首的漓江秦氏。   父皇这十几年来扶持朝堂世家,对抗氏族,收效甚微。氏族该霸道的还是霸道。   秦云杉甚至不是秦氏大房所出,而是三房嫡女,也能得封号,肆无忌惮——   披着单纯良善的皮囊,张牙舞爪。   别的不说,兰妃那个十月夭折的女儿,就是她的手笔。   “唔,殿下要是身子乏了,不想见,奴婢出去打发莲嫔?”叶竹不太想让小殿下这么早接触莲嫔,“舟车劳顿,再走了这么大上午,该疲累了。”   谢重姒不动声色:“尚好。怎么说,莲嫔也是父皇妃子,论辈排份,在我之上。长辈上门看望,凭礼凭节,都要迎接的。”   叶竹倒是惊讶。   谢治烂泥扶不上墙,众人皆知。叶竹下意识地将谢重姒和她兄长划了对等,没想到她思虑周全。   欣慰之余,有些释然:小殿下这三年在外,有失,也有得。   等了片刻,谢重姒都未见到秦云杉进来,果断对叶竹道:“叶竹,去请莲嫔娘娘入内。”   以前秦云杉也搞过这种小手段,故意通报,然后在外等着。   率先通报了,主人家也不会想派人再请,过了会见迟迟未进,才差人询问。   秦云杉就无辜地眨眼,道:“……这不是在等您允许吗?没事,臣妾也就等了半个时辰,脚不疼的。”   这招不常用,明目张胆坑人使的。   特别是本就脾气暴躁之人,被坑就炸,秦云杉能在对方咄咄逼人下,衬得可怜兮兮。   谢重姒中过招,印象深刻。   叶竹很快就领着秦云杉进了未央宫。   午膳栖霞殿内,嫔妃皇子太多,谢重姒没细看这位莲嫔。此时一见,乐了。   秦云杉仍旧是她印象里的样子,白衣白裙,其余妃嫔用口脂、涂丹蔻,她则素面朝天。但素雅下,妆容细腻,单说腮边胭脂,她都是沾了色泽极淡的粉末涂抹百来次。   ……唔,反正父皇肯定是分辨不出的。   秦云杉刚想盈盈跪拜,就听到谢重姒道:“莲嫔娘娘好。叶竹,愣着干什么呢,快扶着娘娘坐下。”   等秦云杉被摁在太师椅上,环顾发现谢重姒还站着,眨巴着眼,细着嗓子道:“是儿臣不懂事,让娘娘在殿外等这么久,娘娘脚不疼吧?歇息会儿,这就让人奉茶。”   秦云杉愣神:“……”   这走向不对啊?   消息不是说,小殿下最嚣张不过吗?   不应当横眉一竖,不喜父皇的嫔妃,任由她跪拜行礼都不赏一眼吗?   怎么……?   秦云杉一个激灵,方才谢重姒是不是还自称了句“儿臣”?   她一个嫔位,万万担不起嫡公主这么对待。   秦云杉示弱没输过,第一次吃到枚阴阳怪气的软钉子,眯了眯眸,果断起身道:“这不是看殿下回来了么,来殿下眼前讨个眼缘。之前臣妾也从未见过您,不知殿下喜好,就带来了补品一二,还望殿下莫嫌弃。”   说着,她身后的捧着托盘的太监前进几步,恭敬地让谢重姒查验。   人参鹿茸、海参燕窝,甚至还有虫草阿胶,盛在红丝绒中。品种丰富,下了血本。   秦氏一族有钱,毕竟横霸南方。族中弟子为地方官、从商,各有布局。   庄子遍是,生意兴隆,更是与域外有海运往来。   谢重姒瞄了眼,对秦云杉来说不算什么,但的确都是好东西,便笑眯眯地道:“那就多些娘娘啦,真是费心了。叶竹,好生收起来,别辜负了娘娘一番心意。”   然后又道:“让您如此破费,着实过意不去。这样吧,昔日有齐国上匠造了一奁宝钗金佩,儿臣很喜,可惜戴不出味道来。今日见娘娘风姿绰约,理应般配,献给娘娘,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秦云杉:“……”重姒(双重生)作者:雕弦暮偶重逢   这熟悉的“白莲”句式语气,让秦云杉一时有些懵,还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谢重姒道:“娘娘,我有些乏了。就不留你啦!叶竹,送娘娘出去吧。”   秦云杉脸色发白,没来得及阻止叶竹端来金灿佩物。只能眼睁睁看着婢女撤了她送来的补品,换上更为贵重的赠礼。   这……不是她想要的啊!   她缺这点儿首饰吗?!   “娘娘。”叶竹忙完,开口柔声道,“奴婢送您回蓬莱殿。”   然后率先踏步而出。   秦云杉只得咬牙跟上,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等两人走后,谢重姒心情不错。   她本就饰品一箩筐,半辈子都用不完,正好送给秦云杉。   秦云杉穿衣打扮风格清汤寡水,不可能真敢把她赠的那些金钗银饰,挂在身上。   刻有皇家烙印的东西,也不能卖出去换钱。   只可能赠送给别人,或是打赏用途。   她还能顺便知晓,秦云杉同谁有交集。   总之,这些饰品,对秦云杉来说,除了添堵百无一用,还抹去这些补品的昂贵价值。   想必秦云杉如鲠在喉,谢重姒心甚宽慰。   氏族在秦家带领下,盘踞一方,鱼肉百姓。   明中暗里,也没少给朝堂带来动乱。   慢慢来。   谢重姒不知想到了什么,杏眸带笑意,弯了弯眼。   反正来日方长——   她总能把这痼疾顽瘤,一个个拔除。   *   望都居大齐腹地,南来北往之人,四面八方之景,繁华靡丽。但也有清幽之所,譬如寒山寺。   这日,寺庙阳光明媚,莺雀已上树梢,啼鸣婉转。   有僧人在扫千层台阶。听闻脚步,回头:“呀!宣公子来了呀?”   宣珏寻常世家公子的打扮,白衣紫冠,腰间别了白玉笛。闻言,轻笑颔首:“小师父。住持邀我。”   说来也怪,宣珏不笑时,甚至比他那冷面修罗的兄长还生人勿近,但唇角微勾时,又如晴光映雪,让人心生亲近。   “哦哦!”小僧人指向别院,“公子来得真早,师父八成还在睡。”   宣珏向他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走进别院。   寺庙偏殿有些年头了,红墙上青苔斑驳,金顶也残损脱落。倒是里面的佛像,庄严依旧,宝相光华,捻花垂眸,端视苍生。   里头铺盖躺了人,呼呼大睡。宣珏没吵他,站在三丈来高的佛陀像前,敛眸俯首,合掌拜了三拜。又在一旁棋案坐下,静默地复盘残局。   又过了会,地上躺着睡的人才“啊哈”伸了个懒腰,揉眼起身,唤他的字:“啊离玉来了啊。什么时辰了?”   “尚早。”宣珏道。   住持伸长脖子往院里一望,见日上殿顶,哼哼唧唧:“都快巳时了。下次直接把小老儿喊醒就行咯,是我邀你来下续棋,没有让你等的道理。”   宣珏落了一子:“那下次唤您。”   两人下棋很慢,一局还未落幕,已至午间。廊檐新飞乳燕,叫声轻嫩。   住持抓挠了下并不存在的头发,皱眉:“不好,刚刚那步棋我下得不好,撤了重来。”   宣珏不让:“落子无悔。”   行经之事,定局既成。   落子当不悔。   住持意有所指般挤眉弄眼,笑道:“不,对于上天眷顾之人来说,落子可悔,人生亦如是。”   宣珏一愣,没反应过来,让老和尚捻走了下错的子,他还大言不惭:“贫僧呐,就是这天选之人。”   “……”老和尚装疯卖傻,宣珏极有涵养,也不生气,只是淡声,“大师,您这步棋,未必如前。”   快速调整了几路,不出三步,住持就瞪着眼奇道:“不应该啊。”   宣珏风轻云淡地将棋子扔回棋盒。方才住持不悔棋的话,他俩至少能中盘厮杀。现在么……   他快赢了。   住持歪头瞥了眼佛像,干脆撂子道:“哎不下啦不下啦,有人来找你。”   一看就是不想认输。   宣珏疑惑挑眉,就听见院外传来嚷嚷声:“离玉?在吗?!”   “小戚将军回京了吧?”住持端起凉茶咽了口,“听这声,还挺急的。否则不至于远道来此。”   寒山寺那千层长阶,得走大半时辰。   ……戚文澜。   细窗切割的光块,给宣珏镀了层金,他目光幽幽,瞧不出喜怒,下颚却收紧了。   戚家在朝炙手可热,戚老将军久驻边疆,积威甚重,女儿戚贵妃更是掌六宫印。   而戚文澜,是老来子,母亲和亲姐宠着。若非出生武将杀神处,隔三差五被他爹捎去西北吃沙喝风,好歹有几分铁血脾性,否则只怕被养废成败絮其中的花架子。   与他相识四载,若算上前世,有……小二十年。   文人喜欢取雅称,总把他俩对比,说是京中双壁——似是暗示着,不管对于什么,他们总要一争高下。   像是有僧人指明了方向,劝佛门重地不宜喧哗,戚文澜声小下去,踏步进来。   他少年气极重,鲜衣怒马轻狂人,束着高挑马尾,肩覆轻铠,背上负剑,见到窗前对弈的二人,大喜道:“我前几日去宣家找你,你都不在。实在等不及,来这碰运气,果然又扎这儿了。”   戚文澜从边境归京。宣珏不想见他,即便居家,也让仆人假托有事,没料到这位祖宗摸到了山上,他语气浅淡:“何事?”   戚文澜天生不会看人眼色,没察觉宣珏疏离异样,压低声道:“父亲托我捎信回来。让我查点儿事。我……”   他看了笑眯眯的住持一眼,欲言又止,而住持巴不得赖掉这场棋,赶忙道:“贫僧有客人要接待,先去前殿陪香客了,两位慢聊。若不急,留下来用个斋饭。”   说着,便要打乱棋盘起身离开。   哪想到宣珏深深看了眼盘面布局,记下黑白棋位,还帮着住持收起棋子,风轻云淡地道:“行,改日续。”   住持刚走出佛殿,听他这不下完不罢休的意思,险些在台阶青苔上滑了一脚,嘟囔着离开了。   戚文澜这才继续开口:“你近来有空没,帮帮我?”   宣珏婉拒:“准备明年秋闱。”   戚文澜掐指一算:“这不还有一年半么。以你水准,临时抱个佛脚,都胜过万千人了。”又在宣珏面前坐下,头疼无奈:“你也知道我的,我连官职品阶都摸不清楚,见着打官腔的就脑壳疼。就当帮兄弟个忙,下次请你喝酒如何?”   这棒槌听不懂暗意,宣珏只好拿宣琮出来震人:“兄长不许我搀和这些。”   提到宣二阎罗王,戚文澜肃然起敬:“那咱们偷偷干,不让他知道。”   宣珏:“……”   幽微的怒意挟前世风雨而来,他深吸了口气,才道:“戚将军托你查什么?”   “兵马粮草,明年运往前线的。”戚文澜解释,“粮草是兵部调运,层层把控,倒是不会有太大问题。就是这马,去年也拉了一批去西境,但不好使,病死累死的太多。我爹觉得有猫腻,把我支了回来。”   宣珏正准备起身,然后指点几句就找个借口彻底推掉,却忽然一顿,奇道:“将军底下副将、参军,甚至京中同侪不少,让你来?比如古都尉?”   “他三天前回边关了。”   “常将军?”   “难得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我爹说这个时候打扰人家太缺德。”   “颜副将?”   “颜舒将军?”戚文澜这才正经几分,“本该是他查的,我可能就捎个家书。可是,他负责迎公主回京,不知怎的,比约定时日晚了四五天,之后又是风雪,没能回边境,我爹消息传不到,干脆让我做这劳力了。再者,颜舒也接了陛下的差事,分身乏术。”   宣珏沉默片刻,才道:“是接,那位在外三载的殿下么?”   一提谢重姒,戚文澜来了精神:“是啊是啊,谢……尔玉公主嘛。她也是,到望都了都不告诉我一声。还是拜访颜舒后,听他提的。”   宣珏默不作声地听他说了好一会儿,等没话闭嘴了,才淡淡地道:“找个风和日丽的天,去守拙园跑一趟吧。”   太仆寺掌管马匹,而守拙园紧挨着太仆寺,是皇家和京中贵人圈养奇珍异兽之处。   戚文澜只以为他应了,想暗中调查,松了口气。   *   距离谢重姒回宫,一月有余了。   叶竹同她尚还生疏,谢重姒有意亲近。叶竹是北漠人,游牧多,谢重姒便聊苍鹰烈马、隐没雪原之下夏日露出根系的草木、塞外的狂沙,还有整个部落聚在一起的篝火晚宴。   一来二去,和叶竹熟稔了起来。   有日,提到叶竹家肥壮的牛羊和骏马时,谢重姒正在庭里看着已然浓绿的柳树出神。   她喃喃:“宫里闷不下去了。”   近来谢重姒深居简出,一是因为春寒料峭;二是她避开宣珏可能出现的场所,也懒得去京中城里转悠。   可今日暖阳实在明媚,也不冷,谢重姒心痒难耐,披了件外氅,对叶竹道:“小叶子,带你去跑马场跑马。”   叶竹自然乐意,鞍前马后收拾妥当,和谢重姒来了守拙园,问道:“诶殿下,您会骑马?”   “当然。”谢重姒扬头笑道,“鬼谷群山环绕,这些高原谷地草长莺飞时,很多人跑马相赛。我也捡了点皮毛学……咦?戚家的马?”   除却狮虎白象的高猛兽类,朝臣贵族,也会将自家的烈马寄放于此。比如谢重姒那匹火红的西域汗血,圈养此处——因为附近草场广阔,适合养育。   所以,乍一看挂着戚家铁徽的马,谢重姒没多想,直到又走进几步,看到铁徽边缘小字,才诧异道:“文澜回京了?这是他的坐骑。”   戚文澜满大齐乱窜,偶会去边关杀敌历练,有时南下剿匪除寇,但更多的时候,都在京城闲逛。   守拙园的确是他爱来的地儿。   上辈子,她回京忘了告知戚文澜,也是在守拙园撞见他。这位爷还生了一场闷气。   倒是正好,还挺想瞧见戚文澜一面的。   正想着,就听到戚文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新来了三只苍鹰,长得挺像尔玉以前驯的,啧,我也想熬一头,但太费时了。”   戚文澜灰黑箭袖短袍,逐渐褪去少年稚气的侧脸俊秀挺拔,摸摸下巴,对身旁道:“哦对,我以前替陛下传过信,见过她养的鹰们。”   来了?   谢重姒侧耳,转身抬眸,回望过去。   一看,谢重姒僵在原地。   戚文澜还是那轻狂少年样,身侧,跟着个和他身量相当的青年,白衣长袖,远眉深目,极清润的眸里带了笑意,只一站在那,就有风光霁月、春色缱绻感。   他颔首,轻声同戚文澜说了句什么。重姒(双重生)作者:雕弦暮偶毒发    谢重姒:“……”要完。宣珏怎么在这???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两人。   这二人一动一静,风华隽永。   从年少就相识——   后来如何走到刀剑相向的呢?   谢重姒没想躲,她今儿用艳红发带扎着发髻,丝带随风,在广袤绿场上分外显眼。   戚文澜本是过来牵马,一打眼就见到迎风而立的少女,意外而惊喜:“谢重姒!”   他快步上前,握拳在她肩上不轻不重敲了下:“回京怎么不和我说声?还是拜访颜舒将军后,听他提到的。我替我爹送书信回来,待下半年中秋后,去西边溜达圈,然后回京过年。”   谢重姒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才展颜一笑:“怎么说呀,你之前还在西北呢,信鸽飞不过去。这位是?”   她将目光移向缓步走来的宣珏,像是全然陌生。   戚文澜用胳膊肘一碰宣珏,笑嘻嘻地道:“我兄弟。宣家老三,他哥你应该知道是谁——宣琮。”   宣琮年少时,破过几桩疑案,在京城里凶名远扬。   其名甚至有“止小儿夜啼”功效。   谢重姒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上辈子,她很怵宣琮,见过两次面,每次都躲在宣珏身后。   “在下宣珏,见过尔玉殿下。”宣珏不动声色地敛眸道。   心下却是像针扎了下,刺痛绵延。   前世最后一年里,她仍如牡丹灿烈,但久困宫闱,靡丽里透出枯折,眼神总是了无生趣。   只有听到宫外的情况,见到新鲜面孔时,才会说几句话。   不比现在……眸底有光。   “他爹你应该也知道。就是天天参你皇兄那位老古板。这也不行,那也不准,起居时辰都要管。”戚文澜嬉笑着补充,“所以你大概能猜到离玉的性子了吧哈哈哈,比他哥好点,但也是小古板。哦对,他字离玉。”   宣珏无奈:“文澜。”   却听到谢重姒淡淡颔首,只是如寻常见到陌生人般,致意道:“宣公子。”   然后就转头看向戚文澜,边给腕间和小臂缠牛革边道:“你怎么来跑马场了?戚家的马,不是基本都放在东侧的驻京军处么?”   冷冷淡淡,意料之中。   可宣珏听到他内心长叹。   大梦一场,醒来发现正是太元三年正月,爆竹声里,他恍然地想:再不重蹈前世覆辙了。   他知前世因果,能挽家族狂澜,甚至能再遇谢重姒,开启一段良缘。反正他如今城府,无人能及。   但终究不一样了。   前世恩怨是尽休了,可他浴血染尘的一个人,又怎能若无其事地地去接近她呢?   什么都不知道的她。   见一面就好了。宣珏是这么想的,不敢奢求更多。   便去朱雀大道上等帝女归京銮驾,未等到,又随戚文澜同来守拙园。   “也有小部分精良在此,我爹要我来视察下情况如何,能否明年运去塞北。”戚文澜解释道。   “如此。”谢重姒了然,缠好皮革,将食指和拇指压在唇角,吹了声嘹亮口哨。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鹰啼号啸,三只苍鹰振翅而来。   其中一只体型更大,明显压制其余两只,色泽斑斓,如若灰白交错的蚕豆花。   谢重姒唤了它声:“锦官。”   这只最大的苍鹰收翅,利落地停在谢重姒伸出的小臂上,抓住黑革,喉间讨好地咕噜咕噜。   其余两只不敢抢位置,在高空盘旋,虎视眈眈。   谢重姒实在不想在宣珏面前晃悠,对戚文澜摆手道:“戚兄,先行一步。”   戚文澜也有事在身,不拦她,只道:“大病初愈,多小心。”   谢重姒颔首,牵过下人奉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又对一旁的叶竹笑道:“来,小叶子,上来,我带你。”   叶竹未反应过来,就被拉上马,和谢重姒手臂上的苍鹰大眼瞪小眼,惊叫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等跑远了,谢重姒突然道:“锦官,去!那只黑狐!”   锦官闻声而动。   盯着她的苍鹰飞走了,叶竹这才小心翼翼舒了口气,道:“方才那位是戚贵妃的亲弟吗?”   “嗯。”谢重姒道,“戚文澜,戚家的独子,以后是要接戚老将军班的。”   她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儿,笑了笑,又道:“文澜字墨林,从来都不准别人叫他的字,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戚老将军想他入翰林,考科举,老老实实从文。戚文澜呢,属实不是这块料,百来字文章,都能背错大半,硬生生气晕了私塾教堂老先生。后来,干脆舞刀弄枪去了,听到‘文墨’就头疼。谁叫他字跟谁着急。”   叶竹:“……”   那只锦官,和其余两只苍鹰围合捕捉,将黑狐困住,俯冲撕咬。不出片刻,就将奄奄一息的猎物叼回,邀功般扔在马旁。   又落回谢重姒手臂上。   “哎真乖!”谢重姒笑眯眯地赏了它点吃食。   叶竹实在有点儿怕这畜生,磕磕巴巴地找话说:“那位宣公子,生得好俊俏,奴婢之前听过他,今儿倒是第一次见。比之传闻里,更清朗的一个人。殿下您觉得如何?”   谢重姒沉默了,很久未说话。   久到叶竹发现不对,抬头望去,自家殿下脸上敛了笑,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错。”   又磨牙重复:“很不错。”   叶竹:“。”   怎么这么咬牙切齿呢?   她刚想说什么,谢重姒就一鞭子抽上马,烈马吃痛,嘶鸣而奔,若离弦之箭,将马上人的长发几乎拉成直线。   叶竹不敢吱声。   殿下好像生气了。   谢重姒确是动怒了——要不是这辈子,宣珏不涉以往恩怨,她非得把人捆起来削一顿。   她爱过恨过、纠缠不休的宣离玉,不是……这个温润如玉的宣三。   就像有气没地儿发,都不是捶在棉花上了,是绞在她心头胸口,闷得慌。   骏马飞驰,身后几只苍鹰跟不上,急得嗷嗷直叫。   突然,谢重姒瞳孔一缩,心跳加快,她猛然勒绳,对坐在她前面的叶竹道:“小叶子,你会御马对吧?”   “啊?奴婢会,但……”汗血宝马太烈了,不好掌控啊。   叶竹话音未落,谢重姒就将缰绳一塞,道:“来。去那边司官办所。”   谢重姒声音发虚,叶竹察觉不对劲,忙问:“殿下?!”   她不敢耽搁,心惊胆颤地减缓速度,勉强停住,慌忙扶着谢重姒到司办所的屋内坐下。   那管理守拙园的司官,慌忙上前:“叶竹姑姑,殿下这是……?”   “去打几盆热水,然后去宫里请御医来……”叶竹暗道不好,打发几个司官去外屋。   谢重姒打断她:“不用御医。热水即可。若有汤婆子的话,也拿个过来。”   “是是!这就去办!”   等人退了出去,叶竹将谢重姒鞋袜褪下。果见她右脚上,那株黑色纹刺牡丹,变为鲜艳的血红。隐约可见皮下青筋,没入苍白肌肤。   叶竹叫了声苦。   殿下身中寒毒,而寒毒不可解。   哪怕是鬼谷神手,第一年也只勉强封住,从阎王爷手里夺回命;之后一边试着解毒,一边将毒素缓缓逼入肢端末尾某处,以防万一还能断肢求生。   平日无事,起居无碍,跑跳活动也如常人,但只有一点——忌情绪起伏。   红艳如血,殿下胡思乱想些啥了?   热水来了,叶竹赶紧用锦帕浸水,捂在谢重姒足上,又将汤婆子塞进她怀里,道:“殿下你暖暖。奴婢也不懂,这……这会出问题吗?”   谢重姒筋疲力竭,过了会儿才轻声道:“莫紧张。”   她只是没料到宣珏会在此罢了。乍一见,难免心绪不定。   他是个好坏半参的梦。美梦如水月镜花,是谁都比不上的风华温雅;噩梦则是粘腻鲜血,折磨缠绵。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戚文澜略微焦急地嚎了嗓子:“哎谢重姒!你怎么了?方才司官急急忙忙,说你出事了。”   说着,就要推门而入。   宣珏也跟了过来,立在一旁,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轻声阻止:“文澜,男女有别。那位姑姑斥退司官,想是不大方便。”   “……”戚文澜大大咧咧的,称兄道弟惯了,向来不会想到这一茬,挠挠头,“那我在外头吧。”又对里面喊道:“需要帮忙么?”   谢重姒缓过神,对叶竹低声说了句什么,叶竹立刻快步出去,问戚文澜道:“小戚将军,殿下想要银针几许,你可有带?”   一般行伍出身的,身上惯来带些针线,缝补衣物,或是缝合伤口。   “……未曾。”戚文澜猜到不对劲,欲言又止,“又非离京在外,便没挂那些琐碎在身上。我回去给你拿?”   好在一旁的司官机灵地道:“我有我有,我娘子上次带来的,还在屋里头呢。柜上第二个屉笼里,叶竹姑姑打开就能看到。”   叶竹当即拿了针给谢重姒,见她抽出四五枚银针,分别扎在内踝尖、三阴交、行间等足腕间穴位处。   不出片刻,银针染了层灰黑,谢重姒拔出细针丢到一旁,才道:“无事了。我中毒情况,除了戚家知,父皇知、皇兄知,就只有叶竹你知晓了。”   谢重姒眼也不眨,神色淡漠,叶竹却是心惊胆颤,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殿下不让她请太医过来,是这个情况……   也对,陛下对外声称的是,殿下在熙茗谷的大齐第一道观,为国祈福。   “万事小心。”谢重姒叹道。她穿戴整齐,走出门去。   戚文澜仍在焦急等待着,耳尖一动,凑上前去:“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重姒道,“身体不适,先行一步回宫。日后有空再聚。”   “嗯行。”戚文澜目露关切,“好好休息。”   谢重姒点头,又对待命的司官嘱咐几句,让他们照顾好鹰马,就在司官的跪送之中,向守拙园外离去。   这个过程中,未再看宣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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